姑嫂两?个又装作没事儿一般往池塘里洒了一把鱼食,慢吞吞绕过池塘走了过去?,丫环婆子们迎了上?去?,拥簇着二人回去?。
花姐伴着冯大娘子处理了一些琐碎家务,又陪着冯夫人吃了一餐饭。冯夫人饭后要念一卷经,花姐便回去?自己房里,顺便说:“将至乞巧节了,我与嫂嫂准备去?。列好了单子拿来给娘过目了再去?采买东西。”将冯大娘子解救了出来,不必陪在冯夫人面前。
姑嫂二人出来之后简单议了一议,冯大娘子列单子,花姐便回房,两?人约定明日再去?拿给冯夫人看。
花姐回到?自己房里,王婆子等人来给她卸了簪环,伺候洗沐了,换了身寝衣。花姐一直不说话,等到?收拾完了,才趿着鞋叫了一声:“王妈妈。”
王婆子正在给她翻找明天要穿的衣服、配首饰,闻言放下手?中?的活计,问道:“小娘子有什么?事儿?”
花姐问道:“咱们房里还?有多少?钱?又有多少?细软可用?”
丫环们互相使着眼色,王婆子道:“小娘子有花用么??前番用了一些,如今还?有十七两?九钱金,二百六十九两?银,另有绢二十匹、制钱三十贯零几百文。小娘子的衣裳首饰,都在这里了……”
花姐道:“我瞧瞧。”
丫环们愈发眼色乱发,王婆子脸上?显出一股难过的而?紧张的神情来,还?是从腰间摸出把钥匙说:“在这里。”
她说着,打?开一个匣子,先将金银拿给花姐看,又指着旁边一个匣子里的铜钱,再开了个柜子,指着绢制。最?后是清点花姐的衣服首饰、摆设之类。
花姐一一记在心里,又对王婆子说:“妈妈再出去?打?听一下,一张度牒要多少?钱。”
王婆子愕然:“小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花姐道:“妈妈只管去?打?听。”
心里倒想:我的事儿,可不能对她们讲了。
自冯大娘子对她说了家中?有意为她说亲的事,她的心思就活动起来了。冯大娘子夫妇二人虽与陈萌不曾商议,却是不约而?同地认为冯夫人必是不靠谱的。冯大娘子叫她设法再奔祝缨,乃是因为她们也不认识什么?更可靠的人了。
然而?花姐想的却是:小祝已?经很艰难了,虽说如今官儿做得不错,到?底还?是个从八品,她自己还?不定怎么?熬着呢,我如何?能再给她添乱?再者,她已?帮了我许多,纵使是还?我的那点儿恩情也连本带利的还?够了。我得自己想办法!我此生随波逐流,遇的尽是好人,然而?娘死了,小祝也吃过官司受了白眼,干娘还?叫我娘使人打?了。再如此下去?,难道要一直做别人的拖累不成?小祝比我还?小,都不肯认命做了官儿,我怎么?就不能自己挣一条活路了?
她与祝缨经历不同、见识自然也不同,叫她做官是做不到?的,收租理家倒是可以,但?之前是帮于妙妙管“夫家”jsg后来是帮冯夫人婆媳管“娘家”,做的都是辅助的活儿。她可不想再嫁个什么?人,寄希望于婆家对她好,让她理事。
事到?如今,这个娘家也有点呆不下去?了。
她想:我并不是心狠不要亲娘,可这个“孝”字,真是太难了!如果不曾见过小祝虽累且险但?是舒展的生活,我也便认命了。如今叫我认命,那可办不到?了!
做官不行,生意买卖也有点难,一个内宅妇人能想到?的就是出家!买张度牒,头发一剃,遁入空门。花姐此生,头一回觉得这个“遁”字十分的妙。一入空门,再要筹谋接下来的生活就方便了。不管是还?俗,还?是自己经营个小庵堂,都有了点余地。虽也知道,好些个尼姑、坤道生活困苦又或易为歹人谋算,然而?,在这家里好像也是被谋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成呢?总要往外伸伸脚,为自己走两?步路,才能说“不枉到?这世上?走了一遭”,也不枉老?天叫她遇到?过小祝,见过不一样的人。
这里,花姐打?定了主意,那一边,她兄嫂也在屋里说悄悄话。
冯大娘子伺候完婆婆才能回房吃饭,边吃边与丈夫说话。她丈夫有着一切平庸子弟的特质,能力一般、品行一般,不过对自家人心地倒不坏。听了妻子的回话,说:“她有主意,只要不出格,咱们也不白看着。她要没主意,将来妹夫过于死板,也略拦一拦。尽了咱们的心,以后她过得不好,也怨不得咱们。你我心中?无愧就是了。”
冯大娘子道:“这么?好个人,怎么?就摊上?……”
“去?!别胡说!我是担心呐,她要万一不肯嫁,学那烈女一般,或自割耳朵、或自截手?指,又或者像夫人一样毁伤容貌……”
冯大娘子冷笑道:“那夫人得夸耀一番女儿的品格,心里恐怕也不是完全不得意的。”
夫妇二人对望一眼,都叹了口气。
第二天,冯大娘子心里有事儿,早早起来去?婆婆那里伺候着,巧了,花姐也到?得很早。两?人把乞巧节的单子给冯夫人看了,冯夫人见上?面还?有给沈家的礼物,略指了几样说:“这些,不是京城用的,改了去?。咱们家才回来不久,我寡妇人家也不好太热闹……”
等说完了,花姐道:“娘,我想往庙庵里做些善事。”
这个冯夫人就很乐意,说:“不错,再点香油钱。好叫菩萨保佑你。”
花姐道:“咱们月月都借它钱,然而?一月不给,倒叫人惦记,或要说咱们忽地吝啬了。且舍米、舍钱,花用完了也就完了。”
冯夫人道:“你有话便说,怎么?与我绕起来了?”
花姐福了一福,道:“我想,不如咱们舍两?张度牒出去?,凡度了的,只要她还?在佛门里,就该想着是咱们给的度牒、念着咱们的好。这是一生的善念,娘看呢?”
冯夫人笑道:“我的儿,还?是你聪明!”又让儿媳妇去?打?听度牒多少?钱,划出钱来去?办这个事儿。
冯大娘子心道,这家里进项不多,一口气倒出去?不少?,这妹子是怎么?了?难道是对亲事没了别的指望,只好寄望鬼神了?
她不敢驳冯夫人,只得接了。出去?使人一打?听,说是一张度牒要一百二十贯。
花姐听了,心道:一百二十贯,那我出得起了!到?时候我也要领这个差使,借这个势,使我的私房多买一张度牒,再从我房里出绢布,做几身僧衣,我自家身量的也多做两?身。
她心里把后路都安排了,也不对兄嫂说,也不与丫环婆子讲。
待回到?房里,却听王婆子回说:“一张度牒一百贯。”
花姐就知道,这里头有人吃了回扣了,心道:那更好了!还?能省些钱安排旁的事。她知道冯夫人御下严厉,自己一旦逃走,房里仆人必吃瓜落,思量着先借故把房中?的丫环撵走,王婆子也赶走安排好,给她们些钱,使她们受责之后生活也有些着落。
自己还?须得做两?身男子衣裳靴帽,以防叫人认出来。还?得留意梯子在何?处、京城何?处可以暂时栖身等。
她不打?算离京城太远,一则孤身前行也没个目标,二则路上?确实难走。总之,先离开冯府,再做别个打?算。
冯大娘子因乞巧将近要办事,便回了冯夫人,度牒这事须得些时日,等乞巧节后,在冯夫人生日的时候,直接拿钱给庙庵等处:“叫他们自己买了。”
花姐因有自己的打?算,便说:“不好不好,钱给了庙里,是方丈、主持们定了给谁,是他们的人情了。不如我们陪娘各处走走,择了投了缘的、未受戒的,叫他们领咱们的情。”
冯夫人听女儿的,冯大娘子无奈,只得说:“那也要乞巧后。”
冯夫人道:“乞巧后,你着紧办。”
花姐算着冯夫人的生日,心道:那我的男子衣裳也该赶紧准备了。
又借口要给哥哥们做衣裳,开始动手?准备。料子才备下,乞巧节便到?了。
此时房中?上?下都知道她查问钱财是为了施舍,又都不背后对王婆子指指点点了,王婆子心情也好了不少?,说:“正好,乞一双巧手?,好做衣裳。”
花姐笑笑,与冯大娘子跪在冯夫人身后,一齐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