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不必……」苏长卿涨红了脸,慢慢坐起了身,苏重墨已然倒了茶水递了上前。

他一直知道苏长卿因为常年酗酒之故,时常咳嗽不止,身为儿子,虽然苏重墨已劝过苏长卿多次戒酒,奈何对方都只是口上敷衍,依旧嗜酒成狂。

一盏清茶递到眼前,苏长卿缓缓抬头,他又闷咳了几声,这才顺势握住了苏重墨拿着茶盏的手,慢慢仰头喝掉了杯中的茶水。

「父皇,日后还是少喝些酒吧。」

苏重墨并未注意到为何苏长卿的手握在自己手上不放,身为儿子的他所担心的只是对方的身体。

苏长卿含混地应了声,这才松开了手,但很快这只手就拉着苏重墨坐了下来。

这还是苏重墨及冠之后第一次和苏长卿坐得如此近,一时间,他竟觉得有些局促,不由自主地便试图坐得远些。苏长卿察觉了儿子的小动作,眉间一蹙,干脆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腰。

他细细端详着苏重墨已然从稚嫩变得俊朗的面容,忽然想起了上一个轮回里萧远图在苏重墨死后告诉自己的话太子本就对你积怨已久,我不过是许了一个虚幻的希望给他而已。

而那时,自己的儿子居然真地为了那样一个虚幻的谎言,不惜起兵反对自己,一直到死。

想到最后苏重墨宁死不屈自尽在冷宫的惨景,苏长卿的心隐隐作痛。

「墨儿,你恨父皇吗?」

「父皇,孩儿惶恐,不懂您的意思,还请陛下明示!」

苏重墨听见苏长卿突然这般问,以为这性情多疑易变的暴君似乎是对自己有所不满,他立即挣开苏长卿的环抱,急急跪到了地上。

此时此刻,他所做的一切都需谨慎,如若不小心再得罪了苏长卿,或许还会给之前被自己力保下的太傅带来麻烦。

果然……果然这孩子怕着自己,心底也必定对自己是有所怨恨的。

可父子之间这样的芥蒂却又叫他如何愿意承认?!

毕竟,十年之前,他们父子之间是那样的亲密无间,以至于让他的内心中滋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感。

苏长卿默然片刻,伸手扶起了苏重墨,他看着对方有些惊慌与不安的眼神,眉眼一淡,缓缓说道:

「这些年来,你看着父皇杀了那么多人,杀了你的二伯,逼死了你的陈叔叔,还差点杀了教导你的太傅,你的心里若真无一点恨意,那才叫冷血。」

苏重墨震惊地望着苏长卿,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然而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当自己的父亲变成一个背信弃义,残害忠良,压迫百姓,满手血腥的残暴君王之后,他一直敬慕苏长卿的心中已是禁不住生出了作为儿子不该有的怨愤。

但同时他却也一直在渴望着,有朝一日苏长卿能幡然醒悟,不再滥杀无辜。每日更/文群}期衣;齢捂[吧-吧>捂(久“齢

面对苏重墨的沉默,苏长卿眼眸半眯,心中渐渐激动,他忍得太久了,久得让他后悔,让他不甘。

「可你不能恨父皇,因为父皇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应该知道的。」

狡兔死,走狗烹,这一点苏重墨如何不知,他甚至明白苏长卿做这些是在肃清朝中可能威胁到苏氏皇位的权臣。

只是那些人真地可能威胁到皇位吗?

他温和寡言的二伯父,豪爽开朗的陈叔叔,以及曾告知自己,就算父皇杀了他,也不可责怪父皇的太傅。

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连他这后期变得暴戾恣睢的父亲也是。

皇权虽然至高无上不可被撼动,但稳固的根基却不应当建立在无辜者的鲜血之上。

苏重墨没有说出这些反驳的言语,他的心中依旧考虑着不能轻易惹怒苏长卿,否则只恐对方会迁怒更多无辜。

「孩儿知晓。」

苏重墨说谎的时候,总是不敢望着自己。

苏长卿太了解这个孩子的脾性了,他并没有再继续逼问下去,只是轻叹了一声。

他还有很多时间,相信可以慢慢改变苏重墨对自己的看法和心意,而这也是他不惜用五百年酷刑换来再次重生的意义之一。

只有父子之间芥蒂消除,他才有可能更进一步地让这个孩子了解自己内心那压抑已久的感情。

「小子,这世上你我父子相依为命十数载,你记住,就算父皇再怎么对付其他的人,也不会用那样的手段对付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子,血脉相连,永不可分的儿子。」

苏长卿面色沉凝,上前抬手轻抚了抚苏重墨的面颊,悠然说道,「父皇发誓,永远都不会再伤害你。孩子,你也不会伤害父皇,对吗?」

「父皇,我……」

正在苏重墨满心纠结之刻,魏明之猛然闯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地奔到苏长卿身旁,却见对方满眼柔情地站在太子身边,一只手已经攀抚到了苏重墨的面上。

「陛下,前线告急,萧远图那厮已然纠合沿途叛军,杀奔永昌而来。」

「哼,传令给骁骑将军吴德,令他率十万戍卫军先行迎击,切不可自乱阵脚。另外,你立即将朕之前便拟好的赦令传召天下,尤其要让叛军知晓!」

上兵伐谋,苏长卿没忘记上一次自己是怎么让萧远图溃不成军的,这一次,他只需要照做便好。

魏明之讷讷地看了眼苏长卿,又看了眼苏重墨,这才涩然地退了下去。

他漠然地走在宫内幽深的长廊内,缓慢迈动的步伐让他再次感受到了下身处鲜明的失缺。

仅仅是酒后的一个偷吻一记拥抱,便让苏长卿冷酷地下令阉割掉了自己。

那个时候,他还真以为对方是个冷酷无情的之人。

其实也不尽然,因为每每在面对太子之时,这个冷酷的男人总能流露出自己梦寐难求的温柔与深情。

前半辈子为苏长卿杀敌卖命,后半辈子像只阉狗那样卑微行事,这就是自己的一生吗?

魏明之突然质疑起了自己活着的意义,他闭上眼,苦涩地笑了笑,负着手渐行渐远。

遣走了魏明之,苏长卿自己也还有事要处理,他看了眼依旧愣在旁边的苏重墨,抬手拍了拍对方的面颊,嘶哑地笑道,「好了,朕要召集内廷的大臣开个会,太子你若无事便下去吧。」

反正以后他们父子两时间还多,想与儿子多聚聚有的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