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历过这许多次轮回再世已是知道一步之差只可能导致截然不同的命运,若是这一次有什么疏忽,不知是否会让他们父子之间又成永诀。

然而想到此处,苏长卿却是忽然一愣,永诀又如何?

他生来死去这么多遭,受尽非人折磨,那小子却世世与自己作对,甚至还帮着外人坑害自己,如此不孝子,真的值得自己这般疼惜吗?

心念及此,苏长卿不由悲从中来,一个人苦笑连连。

身后的士兵见苏长卿忽然停住脚步不再继续向前,且又兀自苦笑,颇觉诡异,况且他们现在陪苏长卿这身份低贱的下奴出来搜山找人已是受了劳累,心中自然不乐,当即便一脚踹在了苏长卿腰上,斥道,「你笑个屁!还不快去找你那死小子!哼,回头吴爷还要招待你呢!」

招待?苏长卿眨了眨眼,缓缓忆起了当初找到苏重墨之后自己所付出的代价。

不就是为那姓吴的畜生演了一场公鸡下蛋吗?

比起他这几世所受的无尽折磨来说,当真还只算得一个屁字!

苏长卿回头冲那踢自己的士兵点了点头,缓缓笑道,「有劳军爷辛苦了。」

那士兵见苏长卿神色诡异,又想起对方之前暴打监工之事,心中隐约觉得此人并非如此简单,当即心头也略有不安,倒也没有再理会对方。

月上中庭,万籁寂静,苏长卿沉默地拖着沉重的镣铐继续在林间搜寻着苏重墨的踪迹,背后依旧是那些骂骂咧咧不时会踢打苏长卿的军士。

忽然,一个熟悉的小竹篮出现在了苏长卿的面前,他眼前一亮,俯身拾起小竹篮往前方望去,不远的一处低洼地躺着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不正是自己百般寻找的儿子?!

苏重墨此时已是昏厥了过去,苏长卿将他抱起来之后,捧了点水这才将对方救醒过来。

军士们一路随苏长卿行来已是疲乏厌倦,当即便催了苏长卿赶紧回去。

苏重墨摔得不轻,自是无法行走,然而那些军士们却自恃身份,自然不会伸出援手。

无奈之下,本就已十分虚弱的苏长卿只得自己背起儿子,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回走。

苏重墨趴在苏长卿的背上,双眼通红,他能够感到父亲因为要背负自己所要忍受的痛苦。Q\七*壹+灵;武:吧/吧!武$酒?灵%

「爹……你放下我吧。」

苏长卿没走多远就已是满头是汗,若非他现在受了伤,倒不至于连个孩子也背不动。

「你好好趴着,别多说话……」

苏长卿重重地喘着粗气,脚步已越发艰难,他自嘲了一声,脚下忽然一个踉跄便摔了下来。

跟在一旁的军士见苏长卿忽然摔倒,双目一瞪,急忙上前踢了苏长卿一脚,斥道,「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点!」

好在苏重墨此时仍趴在苏长卿身上这才没有再摔到,倒是苏长卿摔下去之后痛苦不已,一时竟无法起身。

他闷咳了几声,支撑着慢慢站了起来。

此时被苏长卿背在身后的苏重墨已是难过不已,若非他自己不小心,父亲便不用出来找他,也不用拖着病体背自己回家。

短短一路行来,苏长卿到达采石场时已是精疲力竭,军士们卸了他的镣铐,令他先带苏重墨回去。

苏长卿与苏重墨回到茅屋之中,双目一黑,随即便倒了下去,只留下摔得满身是伤的苏重墨伤心痛哭。

苏重墨哭了一阵,有人进屋看了看,却发现苏长卿竟昏死了过去,想起李大人吩咐过这两父子要好生看管,不可轻易让他们出事,只好急忙去叫了军医进来。

军医进来后切住苏长卿的脉象探问了一番,灌了两颗药丸在对方嘴中之后,又开出一剂方子,令人赶紧去抓药。

军医与苏长卿父子素来无仇无怨,对他们父子也不似他人那般苛刻,此时他见守在苏长卿身边的小孩也是一身擦伤撞伤,心中甚是不忍,又开了些药给苏重墨外涂内服。

苏长卿服了两颗药丸之后,悠悠醒转过来,他一睁眼便看到了常来给他疗伤看病的军医,当即勉强冲对方笑了笑。

「有劳大夫了。」

那军医看苏长卿一脸苦涩,自知对方堂堂大好男儿却在这鬼地方过着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自然苦不堪言,他点了点头,心中虽对对方多有同情却是帮不上什么大忙。

忽然苏长卿又问道,「大夫,您可知今年是什么年份?」

军医似乎没想到苏长卿会这般问,愣了一下才说道,「新泰十八年。怎么这么问?」

新泰十八年,那时离自己和苏重墨遇大赦还有两年时间,两年之后,自己那一手遮天的父皇便会驾崩,而自己的几个兄弟便会与太子一党争个你死我活,虽说时局混乱,却也是自己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是……苏长卿看了眼已快昏睡过去的儿子,想起自己千辛万苦夺得帝王之位却始终无法夺得这孩子半分爱意,他即便再做一次帝王又有什么可喜,或许结局依旧会不如人意。

罢了,自己做了几世皇帝,也受了几世非人之罪,总算是尝尽了那些酸甜苦辣的滋味。

这一世,自己还是早些死了的好吧。

苏长卿微微闭了闭眼,脸上露出几分倦意来,片刻后他才又睁了眼,对那等候自己回答的军医说道,「随口问问,算算日子。」

军医噢了一声,这才收拾起了带来的东西,他一边收拾一边对苏长卿说道,「苏四啊,我也劝你一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些人不是好惹的,你带着个儿子也不容易,有些事上还是忍一忍吧。」

苏长卿苦笑了一声,心道自己忍与不忍都是一个结果,这帮监工乃是太子手下,太子忌讳自己颇多,恨不得能整死自己,不然这些人又何至于总是找自己麻烦?

不过事到如今,他既然身在囚笼,也是大为无奈,只得点头答道,「多谢大人提点,下奴理会得。」

这时苏重墨揉了揉眼睛,渐渐醒了过来,他一身都是摔伤擦伤,自然痛得要命,又兼之肚子饿,小脸看上去一片苍白,不过他看见苏长卿醒转过来后,却是绽出了笑颜。

「爹,你没事吧?都是墨儿不好,累你受罪。」

苏重墨说话间,那双澄澈的眼里竟似要涌出泪水一般,苏长卿看得心中一软,随即伸了手过去轻轻摸了摸苏重墨的脸颊,温言说道,「傻孩子,我是你爹嘛,有什么受罪不受罪的……」

言语至此,苏长卿却是想起前几世自己在这孩子手中受的罪,他的眼神蓦然一沉,心中惆怅万千,手也渐渐垂了下来。

苏重墨一把攥住苏长卿的手,见对方忽然情绪低落,怯生生地喊道,「爹……」

军医收拾好东西后便离开了苏长卿父子所居的小屋,而他走后,随身带的油灯也被守卫拿走了,屋中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苏重墨自小便是怕黑的,而他们父子虽然在此处能有一间小屋独住,但是到了晚上监工守卫却是不许他们点灯,每到这时他都会扑进苏长卿怀中,感受着父亲的温暖与庇护方能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