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观川却似早就习惯他如此态度,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面上笑意不减,沉黑眼眸与对方一双漆黑鬼气的狭长凤眸对视:
“愚弟近日来听说到了点儿传闻,不知太子殿下可否有兴趣一听?”
“既是传闻,自然捕风捉影,瑜王何必于此浪费时间。”
“诶呀呀,愚弟还以为殿下会感兴趣呢。”
笑容爽朗的瑜王唇角微勾,看向自己华贵又病弱的美貌皇兄的眼神,却悄然沉了几分。
他依旧是一副毫无心机的模样,仿佛当真只是与洛观宁交流自己近来听到的宫中八卦,颇有深意的目光流连在对方愈发冷沉的华美面容上。
“毕竟,是关于你方才见过的,那位新入宫的淑昭仪的传闻啊……”
洛观川摸了摸下巴,清晰看到太子听到那个女人的称号后,妖冶鬼气的凤眸陡然沉黑到了极点,表情瞬间凶戾。他心情便也不悦至极,语气却愈发轻快:
“说起来,殿下在淑昭仪还未出阁的时候,应该就和她熟识了吧?难道你……嘶!”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青年吃痛的闷哼打断。
洛观宁直接自身旁亲卫腰侧抽出长剑,眼睛眨也不眨地便向对方刺去!
长剑“铛”地钉入洛观川身后银桂树干,他这下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剑身钉进树干中约有半寸的长度,那才饱饮过血腥的剑刃距离瑜王的脖颈,不过差之毫厘。
洛观宁就这样将人压制在银桂树下,他直视对方的眼睛,暴戾翻涌的眸底压着渗人黯色,一字一顿、冷声发问:
“洛观川,你活腻了吗?”
此时正值深秋午后,阳光并不晃眼,那一树开至正盛的银盏碧珠叫太子殿下如此剑势一震、簌簌落了二人满肩,恍若香雪吹拂。
被人威胁性命的瑜王却恍若未觉,视线只顺着那飘摇落在剑锋上的一片银白桂花向上,直直看着太子那张妖美病气、华贵至极的美貌面容。他眼神近乎贪婪舔舐而过对方眼尾被怒意灼出的一抹殷赤艳色,分明杀伐之意十足的场面,却叫对方这张脸带出了无端靡丽的气氛来。洛观川几乎再难感受到颈侧冷意十足的剑刃,满心满眼只有此刻,对方眼尾泛赤、发丝染雪的这个昳丽瞬间。
他黑沉沉的瞳仁微微发亮、缩紧,几乎自魂灵深处泛起并非来源于饿意的饥渴,心脏“砰砰”激动跳快,无数次爱上了在对方身上展露出的、再不会看到第二次的瞬间。
人的一生是有许多瞬间构成,在陷入回忆之时,往往会想起的,也是饱含不同情绪的瞬间……可以说,人是活在瞬间的生物。
此刻,他就在这一瞬间活着。
……
于是在死寂危险的气氛之中,被人以剑胁迫的洛观川就这样看着眼前气势凶戾的病太子,眼神定定、唇角微弯,竟露出一抹切实的笑意。
“兄长。”
这俊朗瑜王难得以如此称呼唤对方。态度闲适随意,全无半分被人威胁的害怕与窘迫
他甚至伸出手,宽大而骨节分明的麦色手掌、便包起洛观宁握着剑的那一只苍白冰冷的手;青年如调情般狎昵摩挲自己兄长纤细捏紧的指骨,目光依然直直落在对方表情冷极的面容上,笑着问道:
“你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我吗?”
……
洛观宁闻言,眼神一沉、捏着剑的手掌愈发用力几分。
他却知晓,虽然眼下周围只有自己的亲卫在场,可他也却是无法当真动手、取了对方性命。
……且不论对方的男主身份,就单是洛观川这皇室祖传的疯劲儿,活活一个披着纯良皮的小疯批,谁知道有什么后手等着他?
真是麻烦得很。
不过瞬息之间,这表情不虞的华贵太子已在心底过了许多念头。他没有理会对方摩挲在指间的微痒触感,只是眉头紧皱、血痕尚且清晰的唇瓣微动,忍着上涌的咳意,嗓音微哑冷声:
“你若敢对谢棠梨出手,无论何时何地,我必亲手杀你。”
“……呵。”
摸在苍白手掌间的那只手因而一顿,却转而向上,触着太子漆黑凤眸下飞溅的干涸血痕。
瑜王轻笑出声,黑沉沉的瞳仁内却罕见得冷下去,他用指尖将那片极艳的血色蹭晕、如在对方眼尾抹开一线荼蘼颓醴的血胭脂。他便看着兄长墨染般浓黑妖昳的眼、轻声道:
“殿下对她,倒是情意深重。”
洛观宁却没有在意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又一阵秋风吹过,喉间翻涌的腥甜气息愈发清楚。洛观宁不禁微颤了颤秾长的黑睫,强自平定已然开始凌乱的呼吸。他用尽最后力气将长剑从树干抽出、“苍啷”一声归鞘声中转身,看似是懒得与瑜王再做任何无谓的废话纠缠
实际上,却只有他自己知晓,是身体到了强弩之末的状态,甚至眼前都开始一阵一阵发黑,要极努力,才不致在离开时被人看出脚步的摇晃不稳。
兵甲行动声音整肃冷厉,洛观川独自站在满地落花的银桂树下,俊朗无害的面容上,笑意终于完全收起。他黑沉瞳仁直直看着被众多亲卫围护离去的玄服太子背影,染血指尖摸着自己颈间被划破了皮的一线细细红痕。
青年的表情却竟与某类盯上猎物的冷血动物相重合,直至对方单薄病弱的身影消失在宫廊拐角,依旧出神看着那处。叫人完全不知他此刻,正在心底想着什么。
--
洛观宁回到自己的东宫后又是喝苦药又是唤太医,勉强将折腾了小半天的身体从快要死给调理回平时半死不活的状态,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要是任务还没完成,人先病死在小世界,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第二日朝堂上,他还记得前一天洛观川给他找的麻烦,与对方在政事上的交锋足比平时还更不留情面,怼到惯善伪装的瑜王都管不住平时的假笑脸、面色发黑,才稍稍解气,下朝时的步伐都比往日轻快几分。
然而他今日还有别的事要做。
皇上离朝,朝臣们便也三三两两闲聊着政事离去,洛观宁无视了笑着企图来找他搭话的瑜王,却抬眼看了两圈,便在人群中定住那个鹤立鸡群的温润身影,迈步向男人走去。
到了人身前,竟难得微微欠身、恭敬行师礼道:
“弟子问太傅安。”
太傅谢雪枝,正是谢棠梨的亲生兄长、亦是男主之一。这位簪缨世家的贵公子素来行事光风霁月、气质冷淡内敛,如一块浸过冰水的羊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