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淮明微微蹙眉,似乎没能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可女孩已经飞快地转身朝院子里?走去,慌乱的步伐间?,石板地上的水花沾湿了?纯白的裙摆。

眷恋的目光跟随着那道?纤细清新的背影,郑淮明掩唇无力地低咳了?几声,出气很轻,但每咳一下,肩膀都随之深深地颤动着。他抬手按了?按胸口,挺直腰身,抬步跟了?上去。

方宜停在?卧室门外,手握在?门把上,心中略有忐忑,像是在?强调什?么:“麻烦你生日这天还这么晚过来……这是苗月的心意?,她准备了?很多?天。”

没等郑淮明反应,卧室门从里?被拉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上来,将他撞得踉跄了?一步。

“郑医生!生日快乐!”苗月仰起纯真的笑脸,大眼?睛扑闪扑闪道?。

她递来一个眼?神,方宜心领神会,按照排练的步骤,快步拿起柜子上的礼花筒,拉动拉环。

“砰”

漫天金色的碎片飘落,在?暖色调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唯映得郑淮明脸色无比苍白。

五颜六色的气球和贴纸映入眼?帘,桌上摆着蛋糕和生日礼帽,四周的墙壁扭曲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朝他重重倒来。

郑淮明本能抓住了?苗月的小?手,不让她摔倒。

无数回忆中的画面交叠,欢笑声、噪声、哭喊声越过时空如潮水般涌入耳畔,心脏像被重重地紧攥碾压,一瞬间的痛感让他几近窒息。

苗月兴奋地介绍着桌上的蛋糕:“郑医生,这是我和姐姐一起亲手做的!”

手工蛋糕有些歪歪扭扭的,抹面也不够平整,却被精心贴上了?不同的水果?。圆圆的奶油上,用草莓酱画着一副简单的图画,两个高高的小?人拉着一个小?女孩,四周有太阳、草地和小?鸟……

“这是我,这是郑医生,这是姐姐!”苗月指着图案,准备了?一整天的话倾吐而出,“郑医生,我知道?是你一直给?我做手术、治病,谢谢你救了我!以后我也要当一个像你一样能治病救人的医生!姐姐说,想要?当医生,我必须要乖乖养好身体才行?。”

“谢谢苗月……”郑淮明的声音低哑,他艰难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我很开心,你能给?我过生日。”

他想勾起一个真诚的笑容,冷汗淋漓的身体却好似无法支配。

再次面对郑淮明,方宜内心有些紧张。唱完生日歌,她拿起小?刀,递了?过去,招呼道?:“来,苗月,你和郑医生一起来切第一刀好?不好??”

苗月也抬起头,期待地看着郑淮明。可站在?对面的男人置若罔闻,神色淡然,视线落在?蛋糕上,丝毫没有要?抬手接去的意?思。

方宜拿刀的手尴尬地停滞在?空中,悻悻地收回。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拉过苗月的手:“今天郑医生过生日,那姐姐和你一起来给?他切一块蛋糕吧!”

苗月欣喜地点点头,方宜握着她的小?手,切下一小?块蛋糕,放进纸盘里?。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递过去,而是直接搁在?了?郑淮明面前的桌板上。

“谢谢。”他端起蛋糕,用叉子送入口中,“很好?吃,这是苗月选的味道?吗?”

苗月受到夸奖,自豪地笑着:“对!上次你说最喜欢草莓味,所以这是我用草莓酱和奶油调的,姐姐帮我一起做的!”

郑淮明点点头,才刚一吃完小?小?的一块蛋糕,就不动声色地落下这场生日派对的结语:“苗月,今天已经很晚了?,早点去休息,好?不好??要?养好?身体,以后才能成为一名好?医生。”

没有想象中的欢快气氛,一切都是淡淡的。

为此准备了?好?几天的苗月有些失落,却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好?。”

方宜站在?一旁,咽下的蛋糕如同嚼蜡般无味,心口冰冷。

郑淮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见过他在?满是生人的饭桌上用几句话就热闹气氛、将所有人都照顾得妥妥帖帖,也见过他在?病床前耐心、温柔地安抚病患……

可今夜,他始终神情默然,连多?一个笑容都吝啬,敷衍着一个满心热情和善意?的孩子。

方宜知道?,自己和他闹了?太多?不愉快,他不愿搭理自己也是应该的,可苗月有什?么错呢?

“今晚我就……先回去了?。”

哄苗月睡下后,郑淮明不曾看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方宜愣了?一下,关门追了?出去,只见他拿起窗边的黑伞,正抬步走入雨幕。

一瞬的冲动促使她一把拉住了?郑淮明的手腕,绕到他面前。

方宜蹙眉,直视着他低垂的眼?睛,失望地质问?道?:“能不能别因为我们之间?的事影响孩子?我知道?你对我有气,但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对苗月?”

郑淮明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有雨星落在?他额角滑落,高大的身影伫立原地,维持着这个动作?,像是某种平静的僵持和抵抗。

昏暗的灯光下,只剩不绝的雨声。

方宜最惧怕郑淮明的沉默和疏远,这比争执、嘲讽、暴怒都让她坐立难安。她的眼?眶不自觉有些湿了?,强撑自尊着提高了?声音:“郑淮明,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谁知,下一秒,方宜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带倒。

郑淮明紧紧拽着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几近失控地向前倒去。两个人重重地撞在?了?走廊阴冷潮湿的墙壁上,方宜被他整个圈住,强烈的冲击力依旧震得她生疼。

他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方宜……”郑淮明的脸颊紧贴着她的发?丝,理智骤然溃败,几乎失声道?,“别……别这样对我……”

明明自认能承受得住所有痛苦,可唯独她的误解失望,成了?击溃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郑淮明不知道?镇痛药的耐药性竟这样强,足足十几片连几个小?时都没能坚持住……

从走进房间?开始,上腹剧烈的疼痛就几乎要?将他全然吞没,整个人宛如浸泡在?一片冰冷的深海中,丧失了?所有感知,全凭着意?志才没有倒在?孩子面前。

感受到环住自己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着,方宜倒吸了?一口冷气:“郑淮明……你没事吧?”

可回答她的,是郑淮明骤然消散的重量。

他像是再也无法自抑,踉跄着跪倒在?地上,深深折下腰。连一声痛吟都没能发?出,埋头将双手顶入胃腹,俯下身狼狈地呕吐着。

方宜一声惊呼,扑过去扶住他颤栗的身体。

刚刚咽下的蛋糕如穿肠毒药,油腻的奶油未曾消化半分。随着肩膀不断抽动,郑淮明吐得越来越艰难,连胃液都无法吐出,依旧猛烈地呕逆着,几近虚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