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整齐摆在桌上的那一排证件,像是早已预示着?某种无可挽回的结局……
大雨瓢泼,宛如天地齐悲的泪水,透骨的寒冷从心口蔓延开来,郑淮明艰难地呛咳了几声,意识逐渐从昏迷中回笼。
指尖泛着?淡淡的青紫,他强撑着?一口气,想要直起腰身,却压不?住胃里突如其来的剧痛,身体无力地折下去。
镇痛药早已失效,如此猛烈的疼痛让他脑海中的弦猛地崩断,郑淮明却连拿手按进上腹的力气都没有,瞳孔久久地失焦震颤,肩膀无力地抖着?。
自幼谨小慎微、体贴顾家?的少年,唯一一次贪恋放纵,却葬送了弟弟的生命和整个家?庭;本?以为此生注定,却又爱上一个女孩,在她纯粹的温暖与爱中迷失了自己,情难自已中,一次次固执狼狈,让她痛苦万分……
郑淮明蜷缩在石板地上,朦胧的视线里,是漫天砸向自己的雨线。叶婉仪和郑泽的墓碑高高地俯视着?他,带着?悲悯与仁慈。
为什么只剩他还活着?……
不?知躺了多久,或许是已经冷到痛到麻木、毫无知觉,他终于得以动?弹。
掉在地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着?,这些年来,郑淮明对手机铃声本?能地敏感。他靠近屏幕,模糊的视线中,是一条广告短信……
可目光上移,一条六个多小时前来自“方宜”的信息却映入眼帘。
郑淮明的瞳孔不?可置信地微微放大,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划了两下才解开锁屏,进入软件页面,久久地望着?那一行字出神?。
方宜:你今天有时间来碧海一趟吗?
眼前那一片微光中,浮现出她的面容,似乎是大学时候的模样,扎着?马尾辫,青涩中带着?一丝腼腆。又好像是留法归国?的她,长卷发?披肩,在月色中温柔地附上他冰凉的手背……
郑淮明的手指轻轻攥起,回忆带来的无边绝望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勾起了他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
指尖颤抖得不?像样,他输了好几次才得以将几个字按下。
他说:好,晚上过来。
闭眼缓了缓,攒了一口气,郑淮明从口袋里摸出塑料药瓶,连数也没有数,倒下十?余片放进口中,混着?雨水生生咽下去。
她还愿意见他。
这唯一支撑着?郑淮明的念头,在周身的冰冷痛苦中,宛如高挂在额前三尺的最后一丝光亮,让他在雨中缓缓起身。
墓园门?口,年老的看门?人?远远望见蒙蒙雨雾中,一个浑身淋透、神?情默然的男人?从墓园深处走来。这大雨下了一天,来扫墓者寥寥无几,他却不?记得这个男人?是何时进来的。
看他衣冠楚楚、气质斯文却如此失魂落魄,耋耄之年的老人?心怀怜悯,将墓园的雨伞递出一把:“下这么大雨,早些回去吧。”
郑淮明已是强弓之弩,他缓缓抬眼,接过短伞,薄嘴微动?,却连一句“谢谢”也说不?出来了。
老人?守墓多年,未曾见过如此悲凉的眼神?出现在一个年轻男人?眼中,仿佛茫茫荒野上只剩一片虚无……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雨里,老人?轻轻叹息,回身走进了门?亭中。
吐血 “方宜……你杀了我吧……”……
夜晚, 碧海市同样笼罩在?一片蒙蒙阴雨中。
院子里?亮起一盏暖黄的灯,透着斜密的雨丝。明亮的卧室里?,挂满了?色彩鲜艳的气球, 墙面也精心贴上“HAPPY BIRTHDAY”的充气字母,四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苗月一身漂亮的蕾丝公主裙,抱着娃娃坐在?床上,即使已经困得好?几次靠在?床头睡着, 还是强打着精神,盯紧门口的动静。
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
屋外夜风伴着雨,略有凉意?。方宜双手抱臂, 在?卧室门口踱步着,心里?不自觉有些焦躁。
今天她特意?找李栩问?了?郑淮明的排班,得到他请了?年假后,才选了?一个合适的时间?发?去短信。哪知,一向手机不离身的人, 六个多?小?时都没有回复。
就在?方宜以为郑淮明故意?无视消息时, 他却发?来短信简略地答应下来。
从四点收到短信,到深夜十一点,整整七个小?时再无音讯。这一来一回,方宜的心犹如悬在?房梁上,始终闷闷地堵着。就算五点从北川出发?,九点、十点也该到了?吧?
如今两个人的关系尴尬, 方宜鼓足勇气打去电话询问?, 耳边响起的却是一句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再也联系不上。
“苗月,郑医生可能是有工作?耽搁了?,我们先睡觉好?不好??”方宜回屋哄着已经困意?浓浓的小?姑娘。
“我不困!”苗月执着地摇头, 她是如此相信、崇拜着那个身穿白大褂的身影,“郑医生从来没有食言过,他一定会来的。”
方宜再三劝阻不成,长叹一口气,按揉着发?酸的太阳穴,继续漫长煎熬的等待。
窗外的大雨砸在?心口,宛如一个巨大的黑色深洞,将她的无数纷乱念头吞噬。方宜靠在?窗边,频繁下滑刷新着同城新闻的页面,生怕出现高速事故的新闻……
临近午夜,窗外忽有一道?车灯划破雨幕
方宜连忙起身,撑伞朝院门口走去。她离开屋檐,才后知后觉雨下得这样大,雨星裹挟着冷风扑面。
打开院门,只见倾盆大雨中,遥遥走来一个黑色的身影。郑淮明罕见地穿着一件黑色衬衣,皮鞋踏进高低不平的水洼中,溅起浅浅的水花。
方宜静静地看着郑淮明走近,自从上次的不愉快后,两个人从未如此独处过。她抬手顺了?顺长发?,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进门。
男人在?方宜跟前缓缓站定,伞檐微抬,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对上她的目光。
伞下,从头到脚皆是极为正式的黑色,被雨水打湿的衬衣紧贴宽厚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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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淮明面上波澜不惊,下颌微微收紧、薄唇紧闭,全然不像是请年假休息或庆祝的神情。
昏暗的雨丝间?,方宜有一丝愣怔。不知是否是错觉,短短半月余,她竟感觉他瘦了?不少。
相对无言中,郑淮明低声开口:“你……找我什?么事?”
他比她高不少,在?黑夜中,带来微妙的压迫感。
方宜回过神来,错开他的视线,有些生疏道?:“快进来吧,苗月还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