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城堡真的很不错,他们发了录像给我,等?周末的时候再看吧。真是好久没联系了。”
有两个玩得不错的朋友在图卢兹办了婚礼,不过也已经是一周前的事?。
方宜不想拂了沈望的面子,故作轻松地聊了几句,目光却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隐入黑暗中的男人。
上车后,无论沈望说什么?,郑淮明?都再未开口,只是目光失神地望向?窗外的黑夜,肩膀倾斜,有些无力地倚靠着车门。此时刚过十点?,这条碧海市的主干道上车辆来往不息,无数车灯飞速闪过,照得他脸色愈发寒白?。
方宜很少见郑淮明?如此直白?地显露倦怠,他向?来看重体面,在外人面前不会轻易失态,尤其还是在沈望面前……
回到院子,郑淮明?只礼貌客气了两句,便无视沈望的更多暗示,回身走进次卧。
那?木门轻轻地合上,也将一切都关在了门外。
沈望稍稍有些泄气:“我……我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了?”
方宜安抚道:“没关系,我们俩的事?和他无关,你心里不用?有负担的。”
这一夜,方宜再一次和沈望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心境却和之前大有不同?。已经答应了要给他一个答案,便再无法当做只是普通同?事?间的共枕。
她清晰地意识到,这和多少次工作中他们共睡一张床榻、患难时靠在一起都不一样……
不知为何,也许是拿来凑数的羽绒被太厚,盖得有些闷热。方宜辗转了几回,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
窗帘未拉严,春夜的月光清浅,柔和地落在窗框上。夜里万籁俱寂,她望着窗外零星的绿芽发呆,忽而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
那?“咚”的一声格外突兀,转瞬即逝。
可能是院子里的野猫撞了什么?,之前也有过相?似的事?,但方宜又觉得这声音像是从次卧传来的……
身旁是沈望熟睡时均匀的呼吸声。思索半晌,联想到今夜郑淮明?异常的神情?,一时涌起的担忧超过了其他,方宜还是轻轻起身,披了件外套出?门。
视线越过被夜色笼罩的庭院,只见次卧的门半掩着,留出?一条两指宽漆黑的缝。方宜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快步走去,伸手拉开了门。
屋内一片昏黑,方宜的眼睛不适应如此黑暗的环境,什么?都看不见。
她走近几步,只听得寂静中男人一阵深深浅浅的喘息,时而急促,时而压抑,像砾石砸在她心口,激起无边的害怕。
这绝不是正常的呼吸声,更像是痛到了极点的忍耐。
“郑淮明?……郑淮明??”方宜的心跳也不禁加快,慌得找不到灯的开关,伸手在墙上摸索。
可偌大的房间里,迟迟等?不来郑淮明?一句回应。
室外清浅的月光照进来,屋里的家具隐约透出?影子。方宜视线终于聚焦的一瞬,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身血液唰地倒流。
床上空无一人,凌乱的床单上,薄被未曾展开,堆在床脚。床边破旧的地板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紧紧蜷缩,双手隐入衣料,脊背弓起,狼狈至极。一旁散落几板药片,床头柜抽屉半开。
方宜吓得说不出?话来,扑向?前去,想将郑淮明?扶起来。
指尖一触碰到他的手臂,才?发现他肌肉紧绷,整个人竟在漱漱地发颤。
方宜直觉他是胃病犯了,慌乱间只想先把人扶上床,拽他的手上稍一用?力,却只听郑淮明?一声闷哼,身体更用?力地蜷缩起来,刹那?连呼吸都停滞了。
昏暗中,他左手上移死死抓在大臂上,青筋暴起,那?力道几乎要将骨头给捏碎。
“别……”郑淮明?抖得说不出?话,声音微不可闻,“别……动我……”
“好,好,我不动你。”方宜连声应着,不敢再动半分,却是快要哭出?来了。
郑淮明?断断续续忍痛的呼吸声像一把利刀割在心脏上,听得令人崩溃。她跟着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眼前的人承受巨大的痛苦,却无计可施,只能干着急。
半晌,郑淮明?终于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声音沙哑得不像样:“扶、扶我一把……”
方宜得到指令,连忙伸手给他借力。湿冷的手掌抓住她的手,郑淮明?竟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手指紧缩了几次,才?堪堪撑起上身。方宜生怕再次加剧他的痛苦,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手上却稳稳地架住他的左臂,给予一丝支撑。
郑淮明?几乎是倒在床铺的瞬间,就再一次将自己蜷缩起来。他的衣领已经完全湿透,几近虚脱地微微喘息,却是自虐般地不去按压上腹,任由痉挛的器官肆虐。
黑暗中,他望着方宜的瞳孔漆黑、幽深,久久没有说话。
方宜被郑淮明?这样的目光盯得发毛,起身想去开灯。他像猜到她要做什么?,低哑道:“别开灯……你出?去吧。”
方宜站起来把门关了,却没有走。房间没有拉窗帘,有微弱冷清的光透过窗子,她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这样的漆黑,能看到郑淮明?湿淋淋的面孔和被咬破的嘴唇。
他的上衣褶皱不堪,发丝凌乱,深陷在床铺间,明?明?痛得浑身发抖,却固执地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像是在和什么?做着抵抗。
方宜俯视着郑淮明?,心头也跟着潮湿,有细细密密的担忧和心疼,但更多的是,却是一种说不清的柔软情?绪。在想好许多事?情?以后,她似乎有了一股直视他、面对他的力量,而不是被他牵着,屡屡陷入黑色的漩涡。
迎着他的视线,方宜忽然缓缓抬手,纤细的手指覆在了他的上腹。
郑淮明?周身一颤,下意识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夹克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透过衣料,方宜能感受到他肋骨间深凹的柔软中,有某个拳头大小的器官死死纠成一团,剧烈地痉挛着。
她轻声问?:“疼成这样,为什么?不叫人?如果不是我正好没睡呢?”
郑淮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没有说话,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轻微施压的重量引得他不住地颤栗,可郑淮明?只是轻握着方宜的手腕,任由她的动作。
一整夜他躺在床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出?现的,是天台上那?对父子相?拥而泣的画面。两条血淋淋的人命,明?明?前几日余伟暴怒中抡起椅子砸向?余濯的动作还历历在目,今日却是一句声泪俱下的“相?依为命”。
几次痛得意识昏昏沉沉,许多早已褪色的回忆却不肯放过他,父亲通红的、布满皱纹的眼睛,和他颓然离开的背影……
最后关于父亲的记忆,是他在产房外怀抱着一个呱呱坠地的女婴,随着响亮的哭声,那?双早已枯萎年?老的眼睛里,又一次有了一丝光亮。
郑淮明?没有回答方宜,夜里呕吐过两次,漫长的凌迟已经抽干了他所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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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他失神地望着她黑暗中的模样,她睡衣外披了一件宽大的外套,及腰的长发搭在肩头,显得那?样温柔。发丝随着身体的前倾,有几缕滑落,触上他的手臂……
一整夜饱受疼痛的折磨,郑淮明?的意识已有几分涣散,目光却固执地望向?她,低哑道:“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