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淮明?胃穿孔的位置很不好,不得不进行部分切除。可他失血量太大,身?体已经亏空得不成样子,还产生?极强的耐药性,切到一半大出血就引发严重的心律失常,血压一度降到濒危值,又一次心脏骤停。

若是再有第三次,恐怕再顶尖的医生?都?回天?乏术。

然?而,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根本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一次次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他都?在往下坠。

听完这?句话,方宜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脊背止不住抽动。她手?抖到拿不住笔,两次掉落在地上,最终还是金晓秋握着她的手?,哆哆嗦嗦地把名字签上。

周思衡背过身?去,平日惯会?嬉皮笑脸的人拳头紧攥,用力到骨节爆发出“咔咔”的响声,随即一拳重砸在墙面上,深深地埋下了头。

金晓秋掏出工作卡,红着眼?就要里冲:“让我进去!”

“周主任和陈主任都?在里面,你进去干什么?”周思衡一把拉住她,声音竟有些抖,“晓秋……晓秋,你冷静一点……”

随着李栩最后?一线衣角在手?术室门后?消失,一直呆站的方宜忽然?踉跄着扑了上去。

大门厚重肃白,无比冰冷。

她拼了命地拍打、抓挠着,指腹上的血迹蹭出一道道交叠短痕,失控哭道:

“郑淮明?……求求你……”

可惜隔着层层门卡,这?声音不能传进那焦灼的手?术间,更没法进入她心心念念爱人的耳畔。

“求求你……郑淮明?,再坚持一下,再撑一会?儿……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方宜绝望地哭喊,嘶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身?子脱力地顺着大门滑落,“我不要其他人……除了你,我不要别人……”

“手?术中”三个鲜红的字始终亮着。

方宜的悲怆如泣如诉,让现?场的好友都?没法、也不敢去劝,生?怕触伤了她心中那岌岌可危的线。

金晓秋半跪在地上,托住她颤抖的肩膀,忍不住偏过头去哽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越来越压抑。

方宜不断哀求着,祈祷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见到他,一遍又一遍地求他再坚持一会?儿。

她不敢想那穿着白大褂、永远对她笑得温柔、宠溺的男人,那几个小时前?还真切站在雪中将她紧紧搂住的怀抱,那一次又一次触上唇角的柔软眷恋,真的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十八岁在海城河水中将她托起、浑身?湿透的少年,二十五岁站在北川校园樱花树下意气风发、爽朗温润的恋人,还有三十一岁西装革履、沉稳斯文,无数次深情注视着她的爱人……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历历在目。

第四张病危通知书递出来的时候,她情绪彻底崩溃了。

“郑淮明?……你要是死了,我下个月就结婚!”方宜声嘶力竭,用力锤着墙壁,任周思衡和金晓秋两个人都?拉不住。一拳又一拳下去,她纤细的指节上充满了淤血,“我说?到做到……立刻结婚,彻底把你忘了!”

说?着,她忽然?想到什么,恐惧地捂住自己的嘴。

“我永远都?不结婚……我把你的骨灰放在客厅里,守着你过一辈子……”她泪流满面,几近虚脱,喃喃道,“郑淮明?,你听见了吗……你要是敢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幸福,我长命百岁、孤独终老……”

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着女?孩越来越低哑的哭喊。

所有人心如刀割,却又都?无能为力。

从?凌晨时分,到天?际泛白,整整六个小时过去。方宜哭得昏昏沉沉,连抽噎的力气都?没有了,软靠在金晓秋怀里发抖。

或许神明?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后?半夜没有再递出病危通知书。

六点刚过,“手?术中”的灯骤然?灭去。

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医生?缓缓走出来。贴着额头的手?术帽边缘早已湿透,他接下口罩,露出一张历经艰辛后?疲惫至极的脸。

“这?次穿孔太严重,失血量过多,又切除了一半胃才止住。”周主任表情凝重,简明?扼要道,“现?在情况很危险,只能先?转到重症监护室观察。”

几年前?这?名优秀的医生?进入二院,待人谦逊温和,工作能力极强,又认真负责。他是亲眼?看着郑淮明?如何一步步走上来,坐上二院历史上最年轻科主任的位置。

如今却无声地躺在病床上,九死一生?。

如果不是他刚好值班在医院,整个北川市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将人救回来。

周主任叹息:“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之?后?的二十四小时……情况不容乐观,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

目光扫视一圈,除了两位本院的医生?,最终落在那个悲恸到簌簌发抖的年轻女?孩身?上。他见过她,月余前?在行政楼走廊上,当时似乎在和郑淮明?争执什么。

周主任终究还是不忍道:“他现?在没有求生?欲,家属找机会?多和他说?说?话吧……生?死就算是一瞬间,哪怕是昏迷中的病人,有时家属的声音也能拉上一把。”

经过一夜精神上起起伏伏的折磨,方宜的思维已经有些迟钝。

做好心理准备。

短短六个字,多么残忍。

在这?个世界她唯一的爱人身?上,一晚上听见了两次。

什么意思?

悲痛交加,头痛欲裂。四肢都?已经失去了知觉,方宜苍白的嘴唇抖了抖,想问什么叫“能不能挺过去”,想问什么是“不容乐观”,还想问什么时候能进去看郑淮明?哪怕一眼?。

然?而,短促的气息在喉头流过,她还未能念出声音,整个人就眼?前?一黑,如同抽断了筋骨软倒,瞬间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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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眩晕中,有什么在拉扯着身?体。

右臂刺痛发麻,方宜一阵一阵地发冷。她感到极致的困倦,连抬起肩膀都?做不到,但?冥冥之?中,心慌和急切又催促着她醒来。

方宜艰难地掀开眼?帘,发现?自己置身?于朦胧的晨光中。

薄薄的雾气弥漫,四周是熟悉的单人病房。她趴在病床边,一抬眼?,撞进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