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很难过……”方宜伸手, 顺着小臂下滑,攥住了郑淮明?冰凉的指尖,给予他一丝支持。
听?完这些话,郑淮明?神色呆滞了几秒,像是劫后余生般,胸膛重重地起?伏着。汗水肉眼可见地从他脸侧滑下来, 浸湿了衣领。
即使是夏夜, 贵山也没有热到这种程度。方宜担心地踮脚去擦他脸上的汗, 触到一片湿冷:“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手却被郑淮明?一把抓住,他颓然地俯身,抱住了方宜。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脖颈间, 有些无力地解释道:“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母亲去世?后,他很快再婚了……后来我们就再没有联系过……”
他大学曾经说过,双亲早就车祸离世?了。
方宜自幼丧父,母亲再婚后多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她自然懂得郑国廷再婚生子对郑淮明?的打?击有多大。但?他还帮郑国廷转入二院、尝试配型,就说明?绝不是毫无感情和留恋。
人?生来就会渴求爱,第一课便是父母之?爱。
方宜知?道此时再多言语也是苍白的,她眼眶也不自觉湿润,轻顺他的肩膀:“我陪你回北川好不好?我陪陪你吧……”
纵使有再多工作要赶,她也放心不下郑淮明?这样的状态一个?人?回北川。
一开始郑淮明?没有同意,不想耽误她贵山的拍摄。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她,或许也是因为在茫茫痛苦中贪恋那一丝温暖,没有再说推拒的话。
三个?多小时的飞机,起?初郑淮明?始终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异常地沉默,像是已经无法分出一丝精力来应对外?界的干扰。方宜体贴地没有打?搅,只是轻轻牵住他的手,告诉他自己一直都在。
飞行平稳后,机舱灯光暗下。方宜这两天经历了太多波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醒来时,身边的座椅上竟是空荡荡的。她左等右等,也不见郑淮明?回来,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愈发担忧。
这时,一位空姐匆匆朝客舱后方走?去,方宜连忙跟过去。
卫生间的门紧闭,悄无声息,提示灯却一直红着。
空姐礼貌地敲门,放缓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焦急:“先生,请问您需要帮助吗?先生?”
里?面依旧没有人?回声,只隐隐传来水龙头的哗哗声。方宜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是不是戴一副眼镜,穿蓝衬衫?”
空姐像找到了救星:“这位先生有什么?基础疾病吗?他进去很久了,看着脸色不太好。”
一开始,她见这个?男人?相貌堂堂、气质斯文,多留意了几眼。可起?飞短短一个?小时,她至少见他跌跌撞撞地往洗手间去了三四趟,这一次更是十几分钟都没有出来。
“郑淮明??你没事吧?”方宜心脏漏跳了一拍,上前用力拍着门。久久听?不到回应,她无措地晃了晃门锁,转头问空姐,“你们有没有胃药?”
空姐面露难色:“我去找找,国内航班不一定有备。”
话音刚落,提示灯突然转跳为绿色,门被从里?拉开。郑淮明?面如金纸,衬衣已经被淋漓的冷汗打?湿,一手撑着门框,显然已经站不稳了。
“你怎么?样?空姐去找胃药了,我先扶你回去坐一下。”
方宜的心揪得生疼,可刚一扶住他,就感到男人?的重量难以自控地倒下来。要不是走?道狭窄,她的肩膀顶住墙壁,恐怕两个?人?都要摔倒在地。
郑淮明?靠在她身上,闭眼缓了缓神,攒出一口力气:“不用……我吃过药了,别担心,就是有点?晕机……”
方宜哪里?信这蹩脚的借口,她知?道胃疼是情绪病,恐怕是郑国廷去世的消息太过突然,刺激到了他。
艰难地将郑淮明?搀扶回座位,刚一坐下,他就紧紧地蜷缩起?来,额头抵在前面的靠背上,低低地喘息。
空姐倒来一杯热水,担忧问:“需不需要在机上寻找医护人员?”
“没事……我就是医生。”郑淮明?无力地摇摇头,空姐再三询问是否需要紧急医疗或机场服务,他知?道自己只是应激性疼痛,始终拒绝任何帮助。
见他说话都只剩气声,方宜连忙替他礼貌回绝:“谢谢,如果有需要我再过来吧,让他先休息一下。”
随着飞机遇气流颠簸,郑淮明身子压得越来越低,双手也深深没入上腹,呼吸是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忽深忽浅。可他始终不愿发出一声痛吟,眼神涣散低垂,只有暗暗施力的手泄露出愈演愈烈的疼痛。
入夜的飞机上一片寂静,郑淮明?隐忍的呼吸声如刀子一般割在方宜心口,汩汩地流着血,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陪他上了飞机。
可这万里?高空之?上,没法输液,更找不到医院,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落地。眼见他难受辗转,方宜束手无策,心疼得红了眼眶,只能?将自己的手探入他上腹间,试图轻轻按揉。
“你松一松,我帮你把痉挛揉开……”她轻声哄着,才?堪堪将他用力的手隔开。
摸到那剧烈跳动的器官,方宜强忍住眼泪,一手轻柔地顺时针打?圈,一手紧紧握住他潮湿的手掌。
胃里?每一次痉挛,他手指都本能?地收紧,一下、又一下,方宜的心也随着他每一次用力轻颤。
慢慢的,不知?是她的按揉起?了作用,还是已经疼得虚脱昏沉,郑淮明?逐渐松下了力气,闭眼仰靠在椅背上,胸口微弱而平稳地起?伏着。
终于熬到降落,这几乎是方宜坐过最漫长的一次行程。客舱椅背需要调直,系上安全带,耳畔中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响,轻微的失重和倾斜都被闷痛无限放大,郑淮明?微微皱起?了眉头。
方宜抚上他的侧脸,向自己肩膀揽去:“你靠着我吧,会舒服一点?。”
这样无疑会好受些,可郑淮明?只是倚靠了片刻,似乎不习惯这样的姿势,还是逞强地直起?了腰身:“快到了,没事……”
每一次病痛,方宜听?到郑淮明?口中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事”,哪怕疼得再厉害,只要不是难受到无法伪装,他永远都不会向自己表露半分。
可相爱不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依赖彼此吗?但?不知?是否是太敏感,她总感到与郑淮明?之?间有一层薄薄的、摸不到的东西……
随着飞机彻底落地,这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在方宜心头一闪而过。
深夜,出租车缓缓驶入金悦华庭。电梯停在二十一层,打?开了密码锁,连灯都来不及开,方宜半扶半架将郑淮明?弄进卧室,去厨房手忙脚乱地找药、烧热水。
客厅茶几上放着好几板药,都没有包装盒,方宜看不懂,只能?都拿了跑进卧室:“你现在应该吃哪种?是不是……”
话到一半哽在喉头,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客厅的灯光斜斜照进一角。冰凉的木地板上,郑淮明?高大的身子蜷缩着靠在床尾,一向整洁板正的衬衣早已皱乱得不成样子。他目光幽深,仿佛有一头困兽在牢笼里?挣扎翻滚。
方宜再顾不上药和水,想将他扶起?来:“地上太冷了,你会更疼的……
椿?日?
”
然而,郑淮明?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借力将方宜带倒在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
厨房遥遥传来热水沸腾的声音男人?紧实的双臂将人?牢牢禁锢住,不余一点?空隙,愈发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