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还未通灵智之前,他便已经隐约有了预感,而在明白了这样多的事之后,他不愿去深思。
直到这一切以这种方式赤裸裸的袒露在了他的眼前,让他再也无法假装视而不见的自欺欺人。
他低着头,用手背擦拭着控制不住从眼睛里往下掉的水,可那些水却根本控制不住,反而越来越多。
好奇怪……他还是一只狐狸的时候,明明就不会这样的,为什么变成了小小的人以后,眼睛里的水却装不住了呢?
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不由自主的抽噎了起来,拼命的擦拭着自己的泪水,不解的问:“为什么呜……为什么他们、不回来呢呜呜呜……”
“他们一定是、是因为不要我了……才不回来的,对不对呜呜……”长腿?老阿姨?后?续追更
云娘将婴儿的襁褓裹好,放下了手中的羊毛,回身将他揽入了怀中,轻拍他的后背,温柔的说:“他们没有不要你,他们宁可舍了性命,也要保护你,是非常了不起的父母。”
“父母,就是这样的存在。”她抚摸着小狐狸的脑袋,柔声道,“因为他们很爱你,就像你也同样很爱他们。”
听了这些话,一种陌生的感觉骤然吞没了他,就像是吃下了未成熟的果实一样,又酸又涩,连同整颗心都被泡了进去,苦得他没有办法尝出任何其他的感觉了。
他还不明白这就是“悲伤”,只知道遵循着自己的本能,抓紧了手上的衣摆,放声大哭了起来。
云娘环着他的后背,她的身体柔软温暖:“哭吧,哭出来了,就好了。”
这只与六七岁孩子等同的小狐狸,明明还这么小,却已经尝到了这世界上最苦的味道:爱别离。
在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幼年时在巢穴里与父母相依相偎的点点滴滴,也开始褪色,随风远去,成了一场再也无法回去的旧梦。
他或许还不曾亲眼目睹“死亡”,真正明白“死亡”的模样,却也已经被迫知晓了那背后所蕴含的残酷的含义。
他哭了许久,直到眼睛红肿,嗓子干哑,才累得在云娘怀中沉沉睡去。
在梦中,他仍旧是那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
他是被婴儿的啼哭声吵醒的,小小的飞星已经睁开了眼,正因为受到冷落而不满的大声哭闹着。
而一贯哄着婴孩的云娘,却正抱着他。
小狐狸见状连忙挣脱了云娘的怀抱,看向一旁的婴儿,云娘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而抱起了啼哭的婴儿,轻解衣衫。
小狐狸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画面,也明白了这是在哺育婴儿,就像他小时候也曾被母亲这样哺乳过一样。
看到这小小的人,能这样安睡在母亲的怀抱里,他的眼眶又开始发红了,吸了吸鼻子,用泡了水一样的声含糊不清的问道:“云娘,你说的,‘爱’是什么意思?就是你对飞星这样吗?”
“是啊。”云娘轻拍孩子的后背,抬眼看向他,午后黄昏的金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目光仿佛盈着一汪秋水,似水柔情,“‘爱’就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你、顾着你、护着你,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想要留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也想要同你一直在一起,与你相濡以沫……”
她的目光逐渐缥缈,似是想到了什么,连笑容都变得有些发苦:“‘爱’就是愿意为了你,放弃所有的一切,哪怕是为你舍了自己的性命,也无怨无悔。”
“‘爱’就是你的父母愿为你守住最后一处藏身之所,豁出自己的性命替你引开猎人。”
“‘爱’也是你守住与父母的约定,独自在那片灌木丛里等待他们,不辨日月。”
“更是你时至今日,也依旧在思念着他们,并且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他们,刻骨铭心。”
刚诞生连一年都未到的小狐狸听得懵懵懂懂:“可是,就算有我的‘爱’,他们也再也不会回来了,对吗?”
“不是他们不愿意回到你身边,只是他们不能,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再回来你身边了。”
“嗯……”他又想哭了。
“但他们其实也已经回到了你的身边。”云娘柔声道,“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
小狐狸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并不明白。
“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
“他们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从未真正离去,道法自然,循环往复。”她说,“于这浩瀚天地间,你我皆不过沧海一粟,他们神形遭毁,我们无法寻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便再也不复存在了。”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他们从未真正离开过你,不过是换了种模样,陪伴在你的身边。”
小狐狸听得一知半解:“……真的吗?”
“真的呀。”她浅浅的笑意中透出了从不曾有过的释然,“只要你心中依旧念着他们,‘爱’就是你们之间永恒的羁绊,永远都会让你们彼此相连,不论生死。”
她向着他招了招手,小狐狸便在床上撑着膝盖,四肢并用的爬到了她身边。
“你的路还很长,生命中也不会只有失去,你总会失去些什么,却也得到些什么。”云娘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小飞星吃饱喝足,正好奇的向她伸出手,她一手抱着云飞星,一手环住了小狐狸的肩。
“就像我已经失去了很多,却也拥有了飞星,你也一样。”云娘笑着说,“你也同样拥有了我们啊。”
“……你们?”小狐狸那双深琥珀的眼瞳里充满了疑惑,“我也拥有了你们吗?”
“那是自然。”云娘哑然失笑,“你以后还会拥有更多更多。”
“比如现在……”云娘用食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我就要给你一个属于你的名字。”
“真的吗?”她轻快的语调令小狐狸都不由自主的高兴了起来,摇着尾巴期待的看着她。
就好像有了这个名字,他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小狐狸了。
大约是受到这气氛的感染,云娘怀中的飞星都咿咿呀呀的向小狐狸伸出手来,稚嫩的小手费力的抓上了毛茸茸的狐狸耳朵,那耳朵又厚又软,被婴孩抓在手里感觉痒痒的。
“呀,既然小飞星这么热情,那就听听他的意见吧?”云娘低头俯在婴孩的脑袋边,像是在侧耳倾听些什么。
她看着小狐狸红红的耳朵上白白的毛尖儿,像是终于听到了答案一样高兴的说道:“飞星已经告诉我啦,你的名字就叫‘赤云’可好?”
“赤云?”他环住了云娘的腰肢,将脑袋倚靠在她柔软的身体上,看着那小小的飞星,高兴的应道,“好呀!”
在尘世间摸爬滚打的走过一遭后,再度浸入这段酸楚痛苦却也甘之若饴的回忆中,林乐凡已经能够明白云娘话中的诸多含义。
如同漂泊的孤魂野鬼,林乐凡静静的看着这小小木屋中发生的一切,亲昵的时光温暖而又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