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错误有时是致命的。
李乾昭毕竟不是民间话本里添油加醋的描述里那般天下无敌。饶是四年来已对塞北人的战术颇有心得,他也终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譬如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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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严格来说,燕王的军队并未战败恰恰相反,他在汇门关外大破塞北军,将其北退数十里,留下数万敌兵尸体。这是李乾昭就任以来的首次大仗与大捷,后世曾称此战“如有神助”,一方面赞颂燕王麾下将士骁勇善战,而另一重意思,却是说他随后的突围。萸偃
有最后的突围,那自然是受困在先。
梁帝虽嘴上说着“盼皇儿早日收复燕山“,但实际上却并未给燕地分毫兵马粮草。如今朝中主和居多,李乾昭没有补给,打仗耗的便是燕地原有的兵粮,日子过得实在紧巴。
他们此前守城守得太憋屈,与乌尔莫卧汗的议和更是如同笑话,而今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一时间燕军由上而下士气大涨。李乾昭在短暂的犹豫后,便决定将重甲军留在燕地,从剩余的精锐中抽调半数,随他一道追杀败军
然后,他们便因孤军深入而与主军冲散了。
年轻的燕王为他的冲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是少有的能直接威胁到他性命的时刻。
当然,李乾昭相信对于塞北人而言,比起混战中“砍下燕王狗头”相比,还是生擒燕王押送回朝、好好羞辱一番再杀了祭天更有吸引力。他们倘使要回头反咬,必定会是比以往多上数倍的兵力。
他不一定会死兴许还会被乌尔莫卧汗以礼相待,但随他一道而来的将士们呢?以塞北人之秉性,他们大抵是难以善终的。
李乾昭抬头望天,穹顶凝着黑重的雨云。而今正是塞北草原的雨季,肥沃生长的牧草已抵人小腿高,而倾盆雨水随时会浇下,届时他们必将寸步难行。
他正思索着,不远处的副将便已匆匆带着消息赶来。
“殿下。”那副将道:“返回求援的信使大都被截住了……塞北人砍了他们左手送来,但比末将派出的要少,应当还有人尚未被发现。但斥候在南方又探到轻骑驻队,约莫有七八千人,他们要围过来了。”
“离这里多远?”李乾昭问。
副将道:“十里开外。但不知为何,他们围的并不快。”
他的表情有些许凝重,李乾昭自然也明白那份顾虑这些人只是先遣,他们没有把握全诛燕军,所以还在等大部队的增援,一如此时的燕军。
留给李乾昭思考的时间并不多。燕王与主将一起丢了,主军自然会全力驰援……只要信使能活着找到他们。
是赌一赌双方援军的速度,还是及时止损退回关内?
原本被追击的万户长已率剩余兵马撤回茫茫草原之中。而燕王的这一致命失误,以乌尔莫卧汗之本事不可能不看出,他必然会抓住机会,将那支残部收与塞北中军合流,转而集军反击。
绕后奇袭的那支队伍又是从何而来?竟是一反塞北军进攻之常态,看来为首的将领应是自己此前未曾与战场上遇见的。
李乾昭知道如今局面尚不算不可挽回。自己如今还有万余军士,而他们同自己一样,已不眠不休的日夜兼程了数日。而再骁勇善战的人亦需要休整,马匹倘若被累死在路上,他们便真是笼中困兽了。眼下敌军重整尚需时间,这短暂的喘息或许是他为数不多的转机。
他想了想,旋即命道:“今日就地扎营罢,执夜警戒布防。明日寅时再行集结,乘其阵势不稳先发制人。”
副将道:“是。”
他转身告退,李乾昭又抬头望了眼遥远的天界,瞬间感觉面上多了几点冰凉,天色压得暗沉无光。马匹紧张的打着响鼻,在万籁俱寂的数息之后,忽然响起擂鼓般的轰鸣,雨幕骤然砸下,落在尚未搭好营帐的众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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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侍女新换了安神的熏香,李乾昭因着曾在西南待过的缘故,于毒理上颇为小心。他查了两遍,没在其中试出毒性,这才命她们点香。
军营到底不比王府,他被那暴雨浇得浑身湿透,却只寻了干净布巾与冷水将身上仔细拭净。此处离河道太远,生火又亦起烟光,实在没必要铤而走险。
算上此夜,他已不眠不休的奔波了三日,如今在头脑里推演着两军排布,身体却已难以支持,越发困顿起来。
小憩一会罢。李乾昭想。
他伏在案上,听着外面的瓢泼雨声,意识一点一点沉入昏暗。侍女已得了福全的吩咐,不再打扰;将领此时亦都在抓紧时机休憩,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着准备。
帐外的雷声时而响起,伴随着瞬息照彻半边的电光。逡巡守夜的将士们不敢有一丝懈怠,谁也不知道塞北的军队会何时进攻。防守足够紧密,他们也绝对确信不会有任何细作抑或刺客混入。
但当真如此吗?
在守卫视线错开的瞬息,一道人影乘着夜色出现在燕王营帐之外在下一次电闪雷鸣之后,他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
而此时的燕王无知无觉。
他正在做梦。
这或许也不算是梦,它没有向他展现任何熟悉抑或陌生的人影,有的只是一些零碎的细微声响、颈边的吐息……以及平缓的接触抚摸。
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抚摸。
它原本只是留恋在李乾昭宽厚的脊背,但渐渐的又开始绕卷他的头发,将它们辫成长辫又解开。如此玩了一会,便挪到了他埋在臂弯的脸颊。
李乾昭轻呓了句什么,旋即便感觉头被半抚半推着微抬。他虽困,但却仍保有丝缕警惕,于是略微清醒过来。只是正要睁眼,对方粗粝的掌心却也在此时覆上他的眼,久违的温热触感令他短暂的受到迷惑,一时竟没有立刻挣脱。而很快的,手的主人便抓住了他松懈的机会,忽然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吻。
这太熟悉了。梦里梦外成千上万次的接吻令他的回应不加丝毫迟疑,在对方试探性的舔过来时,他便迷迷糊糊的配合着任其侵入,只是正欲习惯性的迎合,忽觉舌侧被尖锐的犬牙威胁般抵住了,记忆深处的刺痛刹那间传来,他只得将其收回,被对方柔软的舌尖点在上颌。
痒。李乾昭喉间发出极轻的低喘,下意识吮了口,旋即便尝到些许苦涩味道。
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低笑,下唇被虎牙咬出痕迹,旋即对方便毫不留恋的抽身而退。下颌被捏住,追逐挽回的动作便因此被扼杀在了开始之前。下一刻,他的喉结动了动。
咽下去了。
李乾昭忽然开始感到远比方才更加强烈的困意,这太不对劲了,但他已失去了最后的反抗可能。只得感受着那只手传来的体温,在耳畔轻缓平稳的呼吸声中彻底阖上,沉入睡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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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弃,醒醒。”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样轻缓地唤着,那是对乌尔岐他独有的亲昵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