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简简一日比一日憔悴,可她还是想好好地活着的,她恳求爹娘将婚期延后再延后,她还想等,等那日那位翩翩少年。他说如果再会,他们定能同游。苏简简知道他遨游四海,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到洛阳,但她仍是抱着希望的:如果,如果那位故友没有同他一起离开,他还是会回来看她的,不是嘛?如果那位故友同他一起离开了,看,白马寺不还有他的僧人朋友吗?他会回来的,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只是,苏简简再也等不到王意之回来的那天了。
二月繁霜杀桃李。
苏简简如往常般坐在房内剪纸,她越发觉得自己眼皮沉重、呼吸困难了。她颤抖着拿起毛笔,蘸了蘸漆黑的墨汁,却迟迟下不了笔。她欲写“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却惊觉诗到后半竟分不出究竟是怨他还是想他。她终究是怨不了他的,他是王意之啊,她的王意之啊!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当做是卓文君,只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王意之,飘然如斯,怎么可能是她的司马相如!罢了,罢了,终究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于是她悄然落下几笔,照例泪湿了枕头然后沉沉睡去,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可是,意之呢?
另附白居易《简简吟》:
苏家小女名简简,芙蓉花腮柳叶眼。
十一把镜学点妆,十二抽针能绣裳。
十三行坐事调品,不肯迷头白地藏。
玲珑云髻生菜样,飘摇风袖蔷薇香。
殊姿异态不可状,忽忽转动如有光。
二月繁霜杀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
丈人阿母勿悲啼,此女不是凡夫妻。
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三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番外--萧别(从此天涯为陌路,何处再觅听琴人)
我的琴弦一生只断过三回,三回,都是为了同一个人,那个人叫刘楚玉,封号山阴公主。
萧氏是四大知名望族之一,我自幼受到极良好的的教育,而我天生偏爱琴音,从四岁习琴,换过几任老师,最后一位是天下闻名的琴师,连皇帝想听他一曲也得恭敬相请。但他自听过我一曲后,自荐上门来做我的老师,称我是当今第一抚琴奇才。
十五岁那年,师傅走了,临走他说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给我,我的琴艺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离最终的化境只差临门一脚。
当年先皇寿宴上,我一曲名动天下,为人所传颂。曾有富商托人以千金之邀我入他府为了演奏一曲,被我婉拒。琴音是什么?是高山流水纯净之音,怎么可蒙那黄金白银阿堵物之尘?此事被好事者传开,便有人赠我“千金公子”的雅号,对此称乎我付之一笑,哂之。
在族中我深受重视,族长多次授意传我家主之位,皆因我独钟琴艺而再三推却。族中子弟皆以高山仰止的目光看我,士施名门子弟皆以与我结交为荣,趋之若骛。
我少年得意,又不失骄纵,人生似乎一番风顺,直到我遇见她。
那是一场皇室子弟的游春会,我本来不想去,因家主特意来关照说应该应酬一下,无奈我还是去了,本想随便弹奏两曲,便寻机离去。
没想到一曲未定,便听到一把慵懒低沉的嗓音:“琴是好琴,曲是好曲,技艺也娴熟,只可惜过于流于华表,而内意不达,可惜,可惜了。”
闻此言,我心生诧异,手中略一涩,琴弦应声而断。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容貌秀丽,神情懒散,眼神迷离的少女斜倚在柱上,一手转着一只白玉酒杯,刚才说话的显然是她。
耳边友人低语:“萧兄,那便是我朝着名的山阴公主,刘楚玉。”
山阴公主?这个名号早已经如雷贯耳,传说她好男色,不只有驸马一人,更兼有向皇上讨要和从民间搜刮而得的数十名美男子,藏于公主府中供她狎弄。士族家中有貌美子弟的皆避之如蛇蝎,唯恐一不留意被看上了,便被劫持到府上,受那不堪之耻。
怎么今日她不在家厮守美男,也来此了吗?还敢妄评他的琴艺?
我当时心中恼怒,言词也就犀利“原来山阴公主也好高雅--之音?”我故意将高雅二字拖长了音调,语意讽刺。
她眉一挑:“见面不如闻名啊,原来千金公子也是一个俗人,听不得他人异议。”
听她嘲讽,我怒意更甚,因为鄙薄她的为人,我不想多费口舌,垂首整理琴具与曲琴谱准备离去。
却不料她快步上前,夺过我手中的琴谱,随即吩咐一旁侍女取了明火,就在我面前将琴谱烧了。
因为过于震惊,等我想起阻止时,琴谱早已付之一炬。
“你欺人太甚。”我颤抖着嗓音,如果目光能杀人,我早将她洞穿千百遍。
她懒懒一笑,“这便受不了吗?阁下的雅量可笑得紧呐,这样吧,我府中倒还缺抚琴一人,你虽太过匠气,勉强还凑得数,不如跟了我回去,闲时指点你一二。”
我心中怒意如波涛汹涌,居然失去了平日里的淡定,脱口而出“公主殿下若真有高人一等的见解,那萧别界时也愿赌服输,自请入府。”
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却是覆水难收。
正在僵持中,一位皇室长亲出面圆场“楚玉你喝多,不要胡言乱语吓着萧公子”并立即叫来侍女将公主扶了下去,公主却似饮酒过度,脚下懒散地被扶了下去。而我也乘此机会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事后,家主得知此事,狠狠责备了我,说我太不知轻重,若是真被公主带入公主府中,此生便毁了,我心中也后怕不止,便在家中禁足了三个多月。
也许那日公主真的醉了,事后也忘了此事,这三个多月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那日友人再三相邀我前去平顶山举办曲水流觞诗会抚琴,推托不过,且也在家闷了近四个月,也就去了,不料在诗会上再遇山阴公主。
纵然当时她身着男装,且脸上涂有易容药物,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焚我琴谱,辱我斯文的仇人。可是她竟然象是不认得我似的,对我不多看一眼,不知有何阴谋。
我心中愤然,寻机想故意出她的丑,我抚琴技艺娴熟,曲调节拍尽在掌握,曲音的速度在我是易如反掌,因此我的琴间刻意在酒觞到她面前时嘎然而止。
果然,她似乎做不出什么诗了,我正等着看她笑话。却不料她找与她同来的一位俊秀高佻的男子代她作诗,而那位叫喻子远的青年才俊也居然挥手而就两首诗。
我故意一次,两次,三次......将酒觞停在她面前,而那个喻子远居然也就二首,四首,六首......写了足足三十首诗,一气呵成,技惊四座。
如此俊才怎么先前从未听说?看他容貌俊美,仪表风流,再想起公主好男色的风评,心下立时了然,可惜一块美玉掉入了泥淖之中。
我慢慢的走出亭子,到他面前,看他一眼后冷冰冰的道了四字:“卿本佳人。”后面一句我没说,但听者皆知其意。然后拂袖而去。
不曾想那日在王意之府中我正操琴之际,没由来心情一阵浮燥,指下一涩,琴弦又应声而断。抬首又见山阴公主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