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横不挑竖不挑，挑了个警察，这是想激你与警方为敌呢。” 他小心的观察着方勇的脸色，“可你该清楚，我对警察向来没什么好感。”

“我看你和他们处得挺好。”

“为了徐叔，为了你，总也要表面维系一下吧。”

“不喜欢警察，那这个梁铮呢？”

他的心跳在胸腔内重重的一跃，缩在被子下的手不由自主地痉挛了一下，他顿了顿，才开口道，“更不喜欢，又迂腐又死板，你忘了上次在锦江，他撞着我们在洗手间……那时的神情了，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看着我有多嫌弃……” 他的话音渐渐落了下去，因为方勇突然笑了起来。

“燕回时，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笃信你和这个姓梁的有一腿吗？”

“……？”

“刚刚，就在刚刚，你拼命给他撇清关系的时候。”

“……既然不信我，何必要问。”

“我太了解你了，你从不屑否认，也从不在意我生不生气，可你多在意他啊，在意到你不惜提起自己从不愿意想到的事情。”方勇伸出大手，慢慢抚摸上他的脖颈，掌心粗粝的茧子转着圈儿摩挲过喉结，燕回时死死的咬住自己的下唇，下颚绷出一道极紧的弧线。“你说，一个警察，出外勤的时候出点意外，是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燕回时的瞳孔不受控制的瞪大了，他下意识地想坐起身，脖颈上的手突然收紧了，气道像是被猛地切断，他微微张开嘴，却吸不进去一点空气，红晕顺着脸颊泛上来，染进眼角，他张大了眼睛望着方勇，眼中堆叠起一层层的水汽，像早起满湖的雾气，弥漫下来，落了一滴，拖出晶莹的弧线。

他抬起手掐住方勇的胳膊，想要推开，可触手是石头般的触感，他完全无法撼动半分，方勇是真的想杀了他！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他突然清醒过来，不行……我不能死，至少不能是现在，刘小飞还躺在医院里，梁铮也毫不知情，他还有他必须要保护的人！

圆睁的眼睛里血丝密布，他凭借本能将仅存的力气集中到膝盖上，猛地向上一顶，脖颈上的力量骤然一松，空气迅速涌入，猛烈的灌进了肺里，穿过气管的时候带出刀片刮擦一般的痛感，燕回时俯下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听到他的咳嗽声，方勇仿佛如梦初醒，跌坐到一边，怔怔地看着他蜷成一团伏在被子里，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呼吸急促，刚想弯腰去抱他，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挂断了，然后去倒了一杯温水，还没有走回到床头，手机再一次执着的响了起来。

“李伟平，你最好是真的有急事……”

“方总，不好了！”

听筒里传出来的叫声如此焦急，连床边的燕回时都听的一清二楚，他用手握住了嘴，强迫自己压低声音，方勇看了他一眼，回头对对面呵斥道，“什么不好了，大惊小怪什么！”

“我刚发给了你一个新闻链接，今晚的新闻！你赶紧看一下！”

方勇挂了电话，视频声随即响起，“……水域开发局公布年度水文项目，其中卢湾港和舟鸣岛开发引起极大关注…… 向局长介绍，舟鸣岛将开发成为国内首个自吞吐式垃圾回收处理填埋岛……”

三分多钟的视频很快就放完了，屋子里一片死寂，电话声再一次响起，方勇突然站了起来，将电话狠狠的朝床头砸了过去，发出一声巨响，燕回时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狗娘养的……竟敢耍我！”方勇一拳砸到床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燕回时艰难的抬起了身，沉默地看着他，方勇感受到他的视线，抬起了头，眼睛眯了眯，走到墙边捡起了手机，然后再次端起那杯温水。

“不要动！” 方勇吞了一口水，用手抓住他的后颈，凑上他的唇，强行喂了进去，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刀，水流浸过的时候他疼的浑身发颤，但也算是冲淡了喉咙里那股血锈气，方勇停下摸了摸他的脖颈，一道可怖的淤痕已经迅速的在白皙的底色上泛了出来。

“怕什么，傻瓜，我怎么舍得杀了你。”对方弯下腰，神色温柔的吻了吻那道淤痕，燕回时却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子里漫出来，然后看着对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副手铐，将他的一只手铐到了床头。

“我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 方勇起了身，放下那杯水，重新穿上衬衫，将扣子一颗一颗的扣好，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燕回时，床上的人睁大了眼睛，目光空洞的望着头顶的吊灯，似乎看不见他的存在，一时间他竟有一种错觉，时间从未过去，他们又回到了他刚从琅琊带回燕回时的那一天，过去的三年不过大梦一场。

“你乖一点。” 临出门前，他再一次回过头，“他也许能活得久一点。”

门被撞上，发出砰的一声，燕回时转了转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盯着窗外，楼下很快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将窗外的天空照的雪亮，一阵轰鸣之后又一次归于寂静。他低头看了一眼右手上的手铐，试着挣脱，但勉强脱到尺骨处就卡住了，在试图往上拉，便是刺骨的疼痛。

燕回时神色晦暗，他靠坐在床头，闭上眼睛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细细梳理了一遍。如今，舟鸣岛的真实用意已然揭露，方勇匆匆离去，必是去转圜资金，传照片给他的人，应该是有两个目的，其一，是让方勇更受打击，进一步乱他阵脚，其二……是为了激怒他，借刀杀人，除掉我，不，应该还有第三个目的，方勇就算不杀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必将落入冰点，他紧紧的皱着眉，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两鬓斑白的样子，那么这个时候，向归鸿的出现会是我唯一的退路。

哈……哈哈哈哈，蔡骏，你当真是小看了我。他无声的笑了起来，眼中精光一点点攒起，盯向那个手铐。他抓起被子的一角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慢慢倾身靠了过去，伸出自由的那只手裹住自己的拇指狠狠的往里一掰！剧痛让他眼前一黑，痛感仿佛有了实体，化成一柄利剑穿心而过，拖出剧烈的颤抖，他重重地靠到床板上，咬着被子忍着痛，将那只手硬生生地一点点的从手铐里拽出来，精钢的表面像切片一般刮擦过手背，鲜血淋漓，汩汩而下，很快便将下方的床单洇红。

十指连心的痛意如刀割凌迟，他用手掐住手腕，翻身下床，走了没两步就跪到了地上，心突突乱蹦，跳的紊乱，这让他眼前发晕，血腥味强烈的刺激着鼻腔，他睁开眼，朦胧中刘小飞躺在地上，一身是血的瞪着他，没过一会，又变成了梁铮的脸。

他咬牙撑住地，站了起来，从衣柜里拿出一条领带，紧紧的裹住了受伤的拇指，等那阵眩晕感过后，便拉开门，迅速的冲了出去。

***

“小时哥哥，你怎么来了？” 晚上的医院里很安静，同病房的人已经睡下了，看到他来，刘小丫惊喜的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我来看看你们，你还好吗？”

听他这样问，刘小丫稚气的脸上随即闪现出一丝悲伤，“那个人真的认罪了？” 见他点了头，她抿了抿嘴，“可你说，大姐喜欢他，都有了他的孩子了，他为什么要杀她？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燕回时沉默的看着她，半晌才答道，“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诞生在祝福里的。”

“可是大姐爱他啊……” 刘小丫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她圆睁的眼睛里有着太多的困惑，燕回时伸出没受伤的手揽过了她，“小丫，她爱的人是你们，她生前最大的希望就是小飞能尽早地醒过来，还有你可以考上县一中。”

“你答应小时哥哥，无论多么苦，一定要坚持念书，好吗？”

“嗯……！”

“这里有一张卡，密码是你大姐的生日，你收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爸妈。”燕回时压低了声音，将卡放进刘小丫的手心，女孩一愣，慌张的将卡推了回去，“小时哥哥，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要你的钱！”

“拿好，这是你大姐留给你的钱，你哥的住院费应该还能撑一阵子，这笔钱你留着，供你读书用，听话！”

“那你先帮我保管着……我不敢拿这么多钱。”

“小丫！”燕回时急喘了一口气，他有些站不住，握着女孩的手一阵阵发冷，颤的很厉害，“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和小飞了，你大了，有些事情，要学会自己做主，明白么？”

他的神色严肃，刘小丫怯生生地和他对视了几秒，点了点头，将卡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然后才问道，“小时哥哥，你要出差吗？什么时候回来？”

拇指处的疼痛如潮涌一般一层一层的堆叠，燕回时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从唇边挤出一个笑容，“嗯，要走一阵子，还不知道多久能回来，你放心，有事情，你可以……和陆医生商量，也可以……可以去找梁警官。”

“我知道了，那你快回去休息，小时哥哥，你的嘴唇怎么这么白，你怎么了？”刘小丫感受到手中的重量突然加大了，手臂上一阵濡湿，她低下头，惊恐的发现衣服侧面一片血渍，再回过头，燕回时已经晕在了床脚，“小时哥哥！小时哥哥！”

TBC

第六十一章 归巢

燕回时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很暗，电脑发出淡淡的荧光，映照出一个背影。听到声响，陆星垂立刻回过了头，“醒了？”

“又是你啊。”燕回时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好像最近总是在麻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