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算认识。”燕回时嗓子里异常干涩,声音里有一丝难掩的失落。那时候他刚刚入学杭美,初生牛犊不畏虎,敢在400人的礼堂里公然反驳艺术评选委员会的意见,却出乎意料地依然得到了赞赏,那是他意气风发的过去,如今想来,却已恍如隔世。
方勇眯了眯眼睛,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玩味的盯着他,燕回时挣扎了一下,叹了口气,“她以前是杭美的客座教授,我选修过她一门课而已,很久前了,她应该早就不记得我了。”
“那倒未必。”方勇沉吟半晌,突然抬起头,“下周,你和我一起去廖康为的饭局。”
“?”燕回时愣了一下,“什么?”
“廖康为是为着他夫人才愿意赴约,他今天专门提了,他夫人也会来,回时,任何人只要接触过你,就不会轻易忘记,我和你打赌,他夫人一定还记得你,有你在,事情或许也会谈的更顺利些。”
“可是我……以什么身份过去?”
“那还用说,自然是家属啊。” 方勇笑得暧昧,燕回时脸色一冷,抿着嘴转到一边,方勇伸手拨弄他的唇,“别咬了,逗你玩呢,我就说……你是我公司的员工,好不好?要不,说你是我秘书也行?”
燕回时缩了缩头,将脸埋进被子里,心跳在胸腔里砸出激烈的回响,他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够参与进方勇生意的契机,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却又难以自抑的生了一丝胆怯。
如果方勇知道自己在盘算什么……他会杀了我吧,不,他不会要我的命,在他身边活着,远比死亡更痛苦。
可是,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燕回时睁开眼睛,眼中已经恢复了平静,“好,我陪你去。”
***
咣!
别墅的顶层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便有怒吼声响起,客厅里坐着的李伟平和赵子对视了一眼,后者耸了耸肩,“又吵起来了。”
“刚才回来不还高高兴兴的,说是要带人出去庆祝吃饭。”
“是啊,这次投标成功,那位可没少出力,你看见没,那个区长夫人喜欢他喜欢的不行,要不是因为有他,哪能这么顺利拿下来这块地。”
“该不会就是坏在这份喜欢上了吧。”
“不能吧,那女人都50多岁了,不至于,何况,刚进门前还挺高兴呢。”
“谁知道呢,先去给何医生打个电话吧。”
“啊?”
“啊什么,以前哪次吵完那位身上不带点伤的,赶紧去!”李伟平话音未落,楼上又传来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像是什么东西砸落在地上,楼下的两个人都颤了一下,紧跟着方勇的声音就响在了楼梯口,听上去并不慌张,“赵子,打电话叫何医生过来!“
李伟平看了赵子一眼,一脸“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无奈的挑了下眉,眼见着对方去拿电话,他也随手拿起急救箱,大步走到楼上。
然而当他敲了门进入主卧,出乎他意料的是坐在床上一手鲜血淋漓的人,是方勇。
“方总?!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方勇斜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燕回时走了过来,接过他手中的急救箱,“李经理,给我吧。”
“欸,好,燕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不小心打碎了花瓶而已。你先下去吧。”
看着李伟平离开,燕回时把箱子放到桌上打开,从里面拿出酒精棉球和镊子,然后走到方勇身边坐下,“手给我。”
方勇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将手递了过去,燕回时的指尖微凉,擦过皮肤,羊脂玉一般的触感,他情不自禁的想握上去,然而下一秒,酒精的灼烧就将刺痛传递至大脑,方勇忍不住咬牙哼了一声。
“拿死物出什么气。”燕回时按住他的手,不让他蜷起来,一边毫不留情的用酒精擦拭着伤口。
方勇痛的一头冷汗,眼睛瞪得通红,盯着他放下沾满了血的酒精球,又拿起一个干净的,脑海里突然掠过自己前一次满手是血的场景,那时候,他的手上沾着的,是燕回时的血。刚才的一腔怒气似乎突然烟消云散,他脱口而出道,“以前……老是打你,疼吗?”
拿着镊子的手微微一顿,“不记得了。”
方勇叹了口气,从他手上接过镊子,用力按向自己的伤口,“嘶”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半晌才喘了出来,“对不起。”
燕回时歪着头看了他几秒,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如果是为着以前,没必要,我也不记得了。”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要是因为没办法答应我那件事,那一句对不起,也没有意义。“
“不是我不想答应你,你根本不知道干我这行有多累,建材是需要下工地的,就你这碰一下就青,累一点就烧的娇弱样子,我怎么舍得你去做这种事情。”
“是舍不得,还是不放心?”
方勇一时语塞,燕回时扔掉脏了的酒精棉球,又拿出一卷无菌纱布,给他一层一层的缠上去,“我若是想离开你,你困得住我吗?” 他侧头瞥了一眼阳台,眼中一丝波澜也没有,方勇的心中猛地一跳,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抓住他的胳膊,“老婆……你就在家里呆着享福不好吗,你想买什么,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是,我知道你呆着闷,想出去,我今晚本来想带你出去吃饭的,要不这样好不好,我把明天的会取消了,让老李重新在银港定个位,带你去江上坐游轮,坐完晚上去吃大餐?”
燕回时放下纱布,盯着他,惨笑着摇了摇头,“方勇,我不是你养的一条狗,高兴了带出去兜个风,不高兴了就往家里一关,你想做了,三更半夜我也得脱光了衣服挨操,咳咳……咳……” 说到这里,他喉咙里一阵痉挛,肌肉无力的震颤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方勇慌得想去扶他,他退到墙角,扶着墙跪到地上,胸口激烈的起伏着。
“方总,李经理说你……”
“怎么才来,快去看看回时!”
何医生看了一眼方勇手上的纱布,懵了一瞬,但注意力很快被燕回时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吸引了过去,他连忙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管激动剂和雾化器,扶起燕回时,将雾化器罩在他脸上。
燕回时咳的双目通红,泪眼朦胧之间,他和何医生对视了一眼,对方的眼中有一种竭力压制的担心,还有一丝医生看病人时不该带有的情绪,曾经他在陆星垂的眼中也见过。
何医生在心疼他。
“这两日都要注意保暖,方总,药效已经见效了,让燕先生先休息一下吧,我能不能和您……借一步说话。”
何医生离开房间前,回头撇了他一眼,燕回时的睫毛湿润,半垂在眼前,嘴角微微耷拉着,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像一只脆弱的受了伤的小兽,何医生的脚步顿了一瞬,深深地盯了他一眼才转头离去。看着房门被掩上,燕回时在床上抬起了眼,委屈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眼中滑过一丝冷意。
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调查方勇和裕达的背景,从他掌握的情况来看,齐鸣当年是从工地包工头干起的,为人精明又狠辣,很有商业头脑,胆子也大,身边很快便聚齐了一帮三教九流之辈,愿意跟着他搏命讨生活。90年代,他赶上了海城房地产兴起的浪潮,后来创立了裕达,慢慢上了岸,洗白成正经上市公司,但出身放在这,那些当年跟着齐鸣打天下的人现在就分布在裕达的各个核心产业里。一个黑道起家的企业,就算齐鸣想正经做人,人心难测,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也无法控制住所有人的贪欲。
钱义涪便是那个出头的椽子,他虽然被拔除了,但斩草未除根。方勇从18岁开始跟着齐爷混,他的手又能干净到哪里去。想到这里,燕回时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口的寒意用力压了下去,他需要时间去寻找方勇的疏漏和错误,可他无法信任警察,因此这些证据,必须要能强大到对对方一击致命。他可以足够耐心,但如果呆在这栋别墅里,他就永远没有扳倒对方的契机。
因此,他费劲心力地帮方勇拿到了宝庄那块地,也如愿以偿地借助阮丽华之口,提出要让他来负责这次投标项目的后续建设,然而,方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他以为当他展现出来自己的能力,就可以获得起码的尊重时,才发现,对方需要的,只是一个美丽的花瓶罢了。
可他只允许自己崩溃了三秒钟,就咬牙盘算起了下一步,这几个月来,他看得到方勇的变化,也很清楚他对自己确实是有感情的,那么现在,他要赌的,就是对方这份爱里,到底有几分真心。
想通了这一点,就需要一个重要的参与人,何医生。这个人跟着方勇多年,深得对方信任,要说服他并不难,别有用心的问题,一份精心设计过的答卷,还有……刻意依赖的眼神。
【“何医生,别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行吗?这个房间,这里的一切,都让我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