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垂僵在原地，嘴唇微张，半晌才挣扎着说道，“是……是方勇告诉你的？他，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也许只是想让你……”

“我想起来了，”燕回时打断他，厌倦的摇了摇头，“大病一场，倒是把过去的事情，回忆起了七七八八。”

“你都想起来了？” 陆星垂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的眼神在身后的大床上瞥了一下，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不甘心的询问，“所以你和方勇，你和他的事情，你也都想起来了？”

燕回时像是站累了，走到飘窗边坐了下来，一条长长的腿搭上窗沿，他将头斜靠在膝盖上，看着陆星垂一脸挣扎，耸了耸肩，“是啊，不光他的，还有和你的。”

“什么？我？！小燕，我没有……这件事情上我没有骗过你，我以前真的没有见过你！”陆星垂急得往前跟了两步，却在看到燕回时的眼睛时骤然闭了嘴，那眼神中的淡漠令他浑身发凉，就好像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在乎一样。

“我知道啊，你确实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有。” 燕回时点了一下头，却并没有说下去，就在陆星垂焦躁的想要继续追问时，对方突然抬起头看了过来，正午的阳光正好，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他就在那样的柔光中莞尔一笑，“你知道，我和方勇是怎么认识的吗？”

“…… 听他大概说过一次，好像是在一个酒吧里？”

“他骗你呢。”燕回时的声音懒洋洋的，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描述一件最微不足道的事情，“我第一次见到他……已经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大三刚刚开学，爷爷生了重病，尿毒症，你应该懂吧，拿钱养命的病，我一个学生，去哪里搞钱呢？”

“幸好，我不是普通的学生，我会画画，画的还挺不错，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我结识了一位在海城开画廊的老板，他很喜欢我的画，就这样，我在他那里卖掉了好几幅画。杭美严禁在校生以商业性质贩卖作品，同时，我也不希望我的画因着我只是一个学生就被贬低价值，所以我从来都不会出席画廊的任何活动，更不会去见任何的客户，直到那一天。”

“有一个人看上了我画的一幅画，那幅画，整个画面只有一个硕大的的黑色的茧，很荒诞，也很压抑，所以没有人喜欢它，可是那个人很喜欢，他说……”

““这茧是束缚，但即使是囿困于最绝望的黑，也同样能生出最斑斓的希望……”陆星垂跟着他一起喃喃的重复道，头顶仿佛瞬间劈下了一个炸雷，他的耳中嗡嗡作响，再抬头，已是双目血红，他死死的盯着燕回时，嘴唇颤抖的几乎失声，“月满楼……你，你竟然就是月满楼！燕回时，月满楼……是了，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啊！哈哈哈哈，我好蠢，我好蠢啊！！”

燕回时静静的看着他仿佛癫狂了一样的大笑，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因为这句话，我想要出去见见这个人，我觉得能看懂这幅画的人，必不会因为我只是一个学生而看轻我。所以那天我走了出去，见到了方勇。“

【“您好，魏老板说，您买了这幅画？我是这幅画的作者，谢谢您的喜欢。”

“我第一次见到他，大晴天里四下顿时就暗了，就他站在那发光，我当时就想，我方勇白活了30年，到今天见着他，才知道什么叫活得有滋有味儿。” 】

“是我……明明是我，是我先遇着你的啊！” 陆星垂腿软的站不住，他跌跪到地上，身体剧烈的战栗着，眼前一片模糊，泣不成声，“如果那天我没有被院里叫回去急诊，如果那天你出来见到的人是我！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人生没有如果，”燕回时的声音里有一种残忍的冷静，“方勇把我带回到了这里，从此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陆星垂的眼泪凝在眼眶中，他震惊的仰起头看向对方，“你说什么？！你……你要和他继续在一起？”

“是。”

“为什么？！他……他像那样对你！”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哪有原因可言，我只是倦了，何况，陆星垂，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有的！” 那个人瞠目欲裂，额角都爆出了青筋，“我可以，我可以给你一个家，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你……燕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我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我犯过的错！”

燕回时怔怔地看着他爬过来抱着自己的腿，一米八五的人蜷缩在地上，不过小小一团，向来英俊线条分明的脸，却也能哭成如此狼狈的模样，便觉得有些厌倦。

哭有什么用呢？他咬着唇，将头转向窗外，自己也曾经在这个屋子里日日夜夜的哭过，这样软弱无助的样子，当真难看啊。

“你走吧，陆医生，方勇和我说过，他以后想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也厌倦了永远活在心惊胆战之中，” 他回过头，轻轻抽出自己的腿，伸手将陆星垂扶了起来，“我不需要你来救我，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救我，我要留下来，这是我的选择，我绝不后悔。”

因为能救我的，唯有我自己。

“冰袋？”

陆星垂失魂落魄的从楼上走下来，一个人抱着胳膊，皮笑肉不笑的堵在楼梯口，递过来一个冰袋。

“……你怎么在这？”

“我要是不在这，哪里看得到这一出好戏呢。”方勇得意的斜了斜嘴角，他在监控里听完了全程，燕回时最后的话，让他自踏进别墅以来心中累积暴涨的怒火在瞬间平息，此时看到双眼红肿的陆星垂，他简直觉得自己有些同情对方。

陆星垂并不接过冰袋，只是恨恨的看着他，两个人一时无话，方勇冷笑了一声，“劝你还是拿着，总归用得上。”

说完，不等陆星垂反应，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已经攥成了拳，用力一拳打在了对方的唇角，陆星垂猛地向后撞上了墙面，跌坐在地上，血丝顺着唇角滑了下来。

方勇走上前一步，将冰袋按上了他的伤口，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这是最后一次了，再敢动我媳妇儿的脑筋，以后，你就是我的仇人，我再没你这个哥！”

***

“宝贝，别看书了，走走走，下午带你去商城里买两身衣服去，然后晚上我带你去见个重要的人。”

燕回时只是耳朵微微动了动，仿佛并没有听见对方的话，近几日方勇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格外的温柔，不但不再成日把他锁在房间里，还会时不时拉他去小区散散步，美其名曰要加强锻炼，今天更是变本加厉要带他出去购物。

可惜他并没有兴趣。这些时日，他在心里翻来倒去的构想他想做的事情，可无论是哪一件，以他目前的能力都难于登天，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学习，仿佛想将过去这一年半里浪费掉的时光，在最短的时间内补回来。

“再不动，我就要脱你衣服了？” 方勇过来揪了揪他的耳朵，狎昵的舔了一下，他猛地一震，脸上一热，不情愿的放下了书，“这么多衣服，还买什么？”

“碰一下就脸红，嗯？怎么这么容易害羞的？” 方勇看着他眼角慢慢堆起的红云，按耐不住，把人按在椅子里胡乱吻了一通，直到燕回时喘不过气踢了他一脚，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家里都是T恤，第一次见家长，不得穿的正式点？”

“……？家长？”

“我没和你说过我家的事儿吧，” 方勇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衬衫，一边扣扣子，一边回身看向他，“我亲爸是个酒鬼，生平只会干两件事儿，喝酒，打我妈。后来好不容易离了婚，我妈终于解脱了，但我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小时候打架逃学，大点了就跟着街上一帮混混儿，那时候不懂事，觉得他们四处欺负人，人人都怕，还挺威风，后来就跟着威风到了局子里，在那里，认识了徐叔。过来，帮我打个领带。”

燕回时心里一震，徐叔……去年在工安局门口见到的那个老警察的脸，顿时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他眯了眯眼，将心中的震惊咽了下去，顺从的站起来，接过方勇的领带。

“不夸张的说，要不是徐叔，我可能早进少管所了，他那时候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按回到学校里上课，我当然也没少让他操心，那会儿他还在派出所，所里那根暖气片子，不知道拷了我多少回，我感觉我整个高三的作业都是在那旁边做出来的。”

“但我服他，他TM骂起我来像骂孙子，但他对我，我妈还有我……他对我们是真好，后来我才想明白，他喜欢我妈呢，我妈为了我们不肯再嫁，他个老光棍也就白白等了这么多年。” 方勇有些惆怅的顿了一下，伸手握住燕回时的手，“我妈走的时候，徐叔哭的……跟孩子似的，当时他跟我说，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天塌下来都别再错过了，今天，我想带你去见见他。”

燕回时把领带结推紧， “好了。”他想把手抽出来，方勇却握得极紧，他一时没挣脱，抬眼看见方勇正盯着他，眼中有一丝期待的光，他愣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你确定他想见我？我是个男人。”

“那又怎样，你放心，徐叔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也没有任何异议。”

呵……当年在警局门口，他可不是这么反应的。燕回时用了点力，抽出了手，走回到桌边，“不必买衣服了，既然是见家长，还是低调点好。”

***

“徐叔，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燕回时，我男朋友，你叫他小时就好。”

燕回时感觉到这位饱经风雨的刑警队长在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时，一直维持的平静还是迅速的裂开了一条缝，这让他出口的声音都顿了一下，“你，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