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车子开进了小区，停在楼下，他拉起了手刹，侧头看向小燕，放轻了语调，柔声说道，“今晚本来想让你开心一下的，谁知道又让你受到惊吓了，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刚才应该让你和我一起进店里的。”

小燕依然缩在椅子里，他心里有些焦躁，便伸手去掰他的肩膀，“燕儿，别怕了，回家我帮你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好不好？”

小燕直起身体，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的转过身看向他，路灯下，脸颊上竟然一片水光淋漓，陆星垂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抹去对方脸上的泪，小燕抓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攥的极紧，仿佛那是狂风巨浪中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星垂，我想起来我怎么受伤的了。不是车祸。”

“啊？”

“我是跳楼自杀的。”

TBC

第十三章 家乡

“所以，你当时是自己从三楼跳下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家里，包扎完伤口，陆星垂才逐渐梳理清小燕刚才说的话。

“……我想不起来了，”他挣扎了半天，欲言又止，陆星垂把他当成心上的珍宝，可那样不堪的事情，他如何能说与眼前的人听，何况，他跳下去前的记忆也的确缺失了一块。“我只记得自己很绝望，窗户开着，就好像在向我招手一样。”

陆星垂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把人紧紧的抱在怀里，方勇告诉他小燕是因为出了车祸，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车祸瞬间因为玻璃爆裂，气囊弹出，都会有大量的割裂伤和击打伤，可小燕的伤势却主要集中在脑部和肩部一侧，皮肤表皮伤并不多。三楼……他的身体难以自控地微微颤抖着，小燕是真的捡回来一条命！

“我想起了我的名字，星垂，我叫燕回时。还有方勇，我的的确确认识这个人，他就是逼我跳楼的那个人！” 说道方勇，小燕，哦现在是燕回时了，他的声音突然扬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惊怒交加的恨意，“我要报警，星垂，你陪我去报警好不好？”

陆星垂心中一凛，他原先不想让燕回时想起方勇，怕的是他一想起来，便会离开自己，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想起方勇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去报警！“等等，你说……是方勇逼你跳楼的？那……为什么？” 他顿了一下，硬是把一句“那怎么可能”给吞了回去，他隐约听方勇身边的人提过两个人经常吵架，感情算不上和睦，可从方勇每次提到对方的神情来看，明明感情颇深，又如何能到把人逼死这一步。

“我……并没有想起所有的事，可我记得在他身边的痛苦。” 燕回时抿住嘴，下唇被咬的泛白，陆星垂伸手拂过他的嘴唇，轻柔的来回摩挲，直到他松开了嘴。“燕儿，你不用一个人痛苦的，就算你想不起来，你还有我，你可以和我分享你的痛苦。”

他把人揽进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等怀里的人慢慢放松下来，才又继续说道，“我可以陪你去报警，只是，我们需要给警察更多的东西，你跳楼的地点在哪里？除了你自己，有没有证据能证明当时方勇做过什么？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你和他又是怎么认识的？” 他察觉到燕回时又一次绷紧了身体，连忙闭了嘴，过了一会才又小心翼翼的说道，“你别着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慢慢来。”

“那天在医院，真的没有拍到是谁送我入院的吗？” 燕回时突然直起身，瞪大了眼睛看向他，陆星垂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疑惑，还有一丝希望，可他摇了摇头，隐在对方身后的指尖，深深的掐进了掌心里。

医院的监控记录是他亲手破坏的，当时方勇求他隐瞒燕回时的身份，抹去监控记录，为的是保护对方不被卷入这次风波里，这也是陆星垂曾经坚信方勇爱着对方的原因，毕竟他在自己都岌岌可危的时候依然顾念着燕回时，可如今，这所谓的保护也抹去了他唯一能想起的证据。

“对不起……” 他抱过燕回时，心绪激荡到声音颤抖，未及思考，一句对不起已经脱口而出，他愣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如果那天我一直在急诊，也许就能看到送你来的人。”

“不关你的事。” 燕回时眼尾通红，压抑的泪水含在眼眶里，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只是疲倦的摇了摇头，“他从不拿我当人，只怕不会亲自送我来医院，没有拍到我和他在一起，也算正常。后来他去医院，想来是怕我逃走，找了个由头要带我回去，我想起来了，上次那个梁警官说过，警察在调查他，他一定是惹了什么麻烦，这段时间躲了出去，所以，我才能安安心心的度过这一段时日。”

陆星垂微微颔首，他早知燕回时聪明，三两下之间，竟已经能想通为何这段时日方勇不来寻他，思及此处，他忍不住问道，“那如果以后他找过来……？”

“我绝不会与他回去。” 燕回时打断了他的话，面上闪过一丝决绝。

陆星垂微微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去厨房拿了一杯水，“把药吃了吧，等你想起更多的事情，我就陪你去报案。”

燕回时接过药，乖乖吃了下去，看着陆星垂转过身，他也站了起来，“我去洗个澡，身上都是汗。” 说完，他快步走进浴室里，仔细关上了门，从舌根下面吐出了药，丢进了马桶里，随着抽水声响起，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散尽了，整个人跌坐在浴室角落。

报警？那又能怎么样呢？就像陆星垂说的，他没有证据，他甚至都没能想起来事情的全部，何况，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虑，却从不敢说出口，回忆中，方勇几次对自己说过，“你离不开我”。为什么？他是怎么认识的这个人，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燕回时抬起头，泪眼朦胧之间，他看到水台上两个刷牙杯并肩而立，杯柄相对，组成了一个背靠背的心形。那些噩梦带给他的只有恐惧和耻辱，可如今，他再不是一个人了，想到陆星垂，揪紧的心脏就仿佛被一只大手捂在了掌心里，暖烘烘的抚平了所有的纠结。

我不在乎了，他猛地握紧了拳。陆星垂只有我，可若我想起与方勇之间的纠缠，对他又如何公平！他不该被卷入这一场混乱。燕回时站起身，打开了淋浴，水雾升腾，他赤身裸体的坐在水中，像初生的婴儿一般蜷成一团，任由水花浇在他的身上，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从今往后，过往一切，除了爷爷都不重要了。

那个噩梦中的燕回时从跳下去那天开始就已经死了，连带着那些不堪和屈辱，老天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让他忘记这一切，遇见陆星垂，便已经是对他过往苦难最好的弥补。

***

那一晚风波过后，燕回时再也没有提过方勇，陆星垂见药瓶中的药每日都在减少，而他的情绪也很稳定，吊着的一颗心也总算微微安稳下来。这两日，院中接了几台大手术，他为了国庆与人换岗值班，这些天便替了科里另外一位医生坐班，到家已是半夜，早上不到八点又要出发。

“国庆节我换了班，有整整三天的假期呢，你现在身体好多了，想不想出去逛一逛？”

“嗯……你会不会太累啊？”

“不累，跟我的小燕儿在一起，怎么会累呢？你想去哪里？就近的话，吴城和周镇都是旅游景点，风景应该不错，就怕人会有点多，要不跑远一点？去杭城呢？”

“我想……和你在一起，就这么躺三天也好。”

“……燕儿，别勾我。”

太阳高悬，斜斜的照进屋子里，室内很安静，只有厨房冲水的声音，燕回时靠在水台边，清早上的对话回响在耳边，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

他们憋了三四日没做了，今天早上终是没忍住，只不过，他射出来之后，陆星垂就退了出去，吻到他再次睡了过去，那个人才悄悄离开了家。想到这里，他心里异常的柔软，整颗心脏像是变成了一朵棉花糖，甜蜜而绵软。

他关上了水，洗干净的笋干在篮子里发出浓郁的香气，只是还没有完全泡开。燕回时拿过一个汤碗，放满水，将笋干浸进去，手自然的伸向了放糖的罐子，舀了两大匙红糖融进水里，直到汤匙离水，他才倏地愣在原地。

为什么……要放糖？

【“要说笋啊，哪儿的都比不上我们萧县的碎玉青，你闻闻这香气！”

“嗯~~~宁姨，好香啊！”

“这一批晒干了我收进来，等你下午放学了，给你爷爷送点去，小时，你记住，做菜前，泡发的时候放两勺红糖，发的快，还去土涩味儿，这可是我的秘方呢。”

“好嘞，谢谢宁姨，爷爷最爱吃你做的笋干了！”】

汤匙掉进碗里，发出咕咚一声，燕回时猛地回过神，萧县……碎玉青，他擦干净手，大步走向书房，打开电脑，输进了这两个名字，网页很快就跳了出来。

这是一个江南小镇，离海城约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小镇多水，和他回忆里爷爷常常带他去钓虾钓鱼的地方很像。燕回时心中一阵激动，难怪，他在海城找寻自己的过去却数月无果，原来他竟不是海城人么！

他想起早上陆星垂问他想要去哪里旅游的话，脸上不由自主的扬起了笑，只觉得一刻也等不了，恨不得现在立刻奔去告诉对方，他想起来了，他要带他，一起回去见爷爷，就像陆星垂曾经承诺过的那样。

纠结了一上午，燕回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决定去医院找陆星垂，而且他走了近三个月，也该回去看看当初对他照顾颇多的医护们。炉子上，扁尖鸭汤煨好了，他仔细装了一碗进保温桶里，还顺手炒了两个素菜填进便当盒，想了想，又把昨天新做的饼干用包装袋包好，然后才出了门。

“小燕？！哎呀，快去叫丁姐，丁姐，你看谁来了！”

“小张姐好，丁姐好，刘姐好。”

正值中午，神外科室的护士们都涌了过来，当初燕回时的情况离奇，整个科室的人都对他印象深刻，此时见他恢复健康，所有人都很高兴。

“几个月不见，小燕更帅了啊，气色看着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