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开，空气中的腥味便越来越明显，风声加大，裹挟着传来的还有隐约的水声，翻滚着拍在岸边，燕回时心里一沉，他知道这是要去哪里了。

方勇出逃，就算齐鸣手眼可通天，也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把工安部的要犯给送出去，陆路定然是行不通的，现在公路系统全部联网，一个电话就能断了他所有的出路，那么只剩下水路。海城临海，可除了政府管控的港口和码头，野岸绵长，自然不可能每一段都有富余的警力执守。更何况边城也靠海，从海边直接南下边城，这对于现在的方勇而言确实是最合理的路线。

车子渐渐减缓了速度，偏离了大路，逐渐颠簸起来，燕回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晃碎，却依然咬着牙不发出声音，脑中快速的在盘算着，方勇刚才没有杀他，无论是出于旧情未了，还是时机不对，可到了海边，齐鸣的人也断不会留他一条活路。

他并不怕死，那曾是他求而不得的解脱，可他必须死在方勇的手里，让那个人的手上实实在在的沾上一条人命，他相信，梁铮一定会追查到底，只有这样， 才能彻底断了对方的退路。

“到了。” 身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冰冷的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擦过他的耳膜。“摩托艇给您备好了，南开到桥头堡，7号码头，换船，剩下的，您自个知道该怎么做。”

整个人突然被人拎了起来，燕回时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很快肚子上便挨了一拳，他闷哼了一声，本就因为长时间不动而发麻的脚一软，他不由自主地倒向一边，被人一把拉住，调笑声随即响起，“方总，您这小金丝雀，也忒弱不惊风了。”

话音还未落，脚下却被人狠狠绊了一下，那人狼狈的趔趄了几步才站稳，但还是崴了脚，怒不可遏的吼道，“你这小婊子！”

他刚想再一次打上去，拳风却被人生生截下了，方勇拦在了燕回时的身前，冷冷说道，“阿刁，你也知道这是我的人，那打狗也得看主人吧。”

身前沉默了一瞬，很快眼上的束缚就被人一把抽了去，燕回时睁开眼，周围的天色果然已经很暗了，那个叫阿刁的男人站在他的对面，燕回时立刻认出了他，那是齐鸣身边贴身的保镖之一，此刻，他唇角的笑意阴森，直勾勾的盯着方勇，“方总说的是，您的狗，自然得您自个儿杀。”

“请吧。” 一把枪递到了方勇手中，暗夜中的枪膛流转过一丝瘆人的光，燕回时挺直了背，看向方勇，这是一个适合逃跑的夜晚，月色并不明朗，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一夜的桐花林，未来的某一天里，又会是谁在这样的月色下搜寻着他的尸体呢？

我只希望不要是梁铮，不要是他，不要找到我。刘小虹腐烂膨胀的身体在夜色中隐约浮现，他圆睁的眼中终于难以自抑的掠过一丝恐惧。

朦胧的夜色中，他和方勇对视着，对方抬起手，将枪抵到了他眉心，拆下了他嘴上的胶条，“最后了，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你呢？你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燕回时的面色苍白，在月下泛着莹莹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飘散成齑粉。

方勇听他反问，愣怔了一瞬，抵在眉心的枪不受控的颤抖着，“为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说过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为什么要背叛我？！”

“你的一切？你可以给，你问过我想要吗？”

“那你想要什么？！”

燕回时像是累了，一直挺直的背微微塌了塌，眼中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方勇，我想要你……动手的干脆一点，这样我就可以早早地喝上那碗孟婆汤，把这些年，还有你，统统都给忘了。”

“你……对我就真的一点点感情都没有吗？”

“感情？当然有，我恨死你了呀，可那已经不重要了。” 燕回时笑起来，就像初遇那一天一样纯真灿烂的笑容，“下辈子，我不会再画画，不会离开爷爷，也不会再……遇到你。”还有陆星垂和叶知秋，我会把你们都忘了，做一个平凡却也快乐的普通人。

至于梁铮……忘了我吧，如果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曾相遇，你也不会为了我一直受伤。

“方总，遗言也说得差不多了，时间有限，条子可是正在铺天盖地的搜捕你呢！”阿刁在一边催促道，方勇撇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扬起手拔出了保险栓，随着咔哒一声，燕回时闭上了眼睛，脸上依然残留着浅淡的笑意。方勇盯着他的脸，再次举枪对准了他的眉心，食指微微弯曲，手腕突然发力，一枪托砸到了身边人的太阳穴上！

重物倒地的声音令燕回时猛地一惊，他睁开眼睛，却发现阿刁竟然倒在了沙砾上，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方勇，对方伸出手掐住他的肩膀，将他向前拉去，“燕回时，你想忘了我，你想得美！刚才在车上，你对我打出的手势，是我们初遇那天的日期，你根本忘不了，只要你还活着，你这辈子也别想忘了我！”

“……方勇！”形势骤变，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被对方拽的踉跄了几步后才奋然挣扎起来，“我不会跟着你走的！你要是想安全逃走就立刻杀了我！”

“我只说要你活着，没说要你毫发无损地活着！”方勇咬牙切齿的拿起枪抵在他心窝背后，“这里开一枪，你就会和刘小飞一样，这辈子都爬不起来，所以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方勇！” 两个人争吵拉扯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吼，燕回时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方勇一脸错愕地回过头，陆星垂气喘吁吁地站在夜色中，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脸痛苦的盯着他们。

“小勇，放了他吧，跟我去自首，别再一错再错了！”

TBC

第六十八章 落幕

“小勇，放了他吧，跟我去自首，别再一错再错了！”陆星垂的面色疲惫，但神情却异常的坚定，方勇惊愕的瞪着他，警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枪，看向他的身后。

“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我怎么会找不到你，你住在我的医院里，虽然你不知道，可我每天都会去看你，所以……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瞒过了你的主治医生，但我能看出来你的病有异样。”

“可今天早上那场爆炸，连那帮条子都一筹莫展，你居然能跟到这里来？”

“因为他们要找的是一个丧心病狂的逃犯，而我要找的……是我唯一的兄弟。”陆星垂抬起眼睛，眼中的神色悲伤，“我知道你不肯认我，可在我心里，你依然是我弟弟，是那个……会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让给我，可我却一直在辜负他的人。”

“哼哈，哈哈哈，所以你追过来想说什么？来要他吗？” 方勇用枪抵了抵燕回时的太阳穴，果然看见陆星垂的眉间立刻拧了起来，“大哥啊，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这辈子让过很多东西给你，我不在乎，可只有这个人，我绝不会放手！”

“小勇！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他不爱你！”

“那又怎样！老子爱他就够了！”

“可那不是爱！那不是！” 陆星垂痛苦的吼道，“你上次说我和你一样自私，只想占有他，不是的，我是爱他，我是想守在他身边，可那不意味着我必须要和他在一起，我只希望看到他平安快乐……”

“你怎么知道他和我在一起没有快乐过？！”方勇的脸色扭曲，抓着燕回时的手臂上青筋跳动，“如果不是那个死条子……对，梁铮，你就是为了他背叛我的是不是？他早就看我不爽，一直在寻找我的把柄，所以他勾引你，就是为了扳倒我！”

“没有人勾引我。” 燕回时淡淡的开了口，“如果非要说，也该是反过来，想把你光明正大的送进监狱里，还有什么比勾引一个警察更快捷的方法呢？”

看着方勇眼中爆发出的戾气，燕回时报复性的笑了起来，“快乐？方勇，我和你在一起……四年多了吧，你知道我最快乐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从楼上纵身一跃的那一刻。”

“死亡，都比你令我更加愉悦。”

方勇的手紧紧的扼住扳机，陆星垂紧张的盯着他，却见对方突然放松下来，抬起头捏住了燕回时的下巴，“小学生才玩什么两情相悦那一套呢，你想死？我偏不如你的愿！”说完，他抓着人就往案堤下走。

“等等！” 陆星垂一愣，连忙追了上去，方勇回过头暴怒的吼了一声，“我不杀他，不代表不会杀你！”

“小勇，你要是强行带他走，不用你动手，他根本活不到顺利下船！”陆星垂不死心的又跟了一步，可随着一声消过音的沉闷的闷响，脚前的地面上顿时溅起一串碎石，其中一块划过了他的手背，血丝立刻渗了出来，陆星垂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眼前，但脚下却不肯停步，“他的脑袋里有出血点，已经一年了！他根本经不起这样的长途颠簸！”

方勇的背影一顿，瞥了一眼身边的人，燕回时的脸色愈发惨白，唇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眼底却红的异常，听到陆星垂的话，他的嘴角微微牵动，对上方勇疑虑交加的目光，“他说得不错，这件事上，我没有骗过你。”

“一年了，为什么不治？！”

“治？再开一次颅吗？冒着忘记一切的风险？”

“那不是正随了你的心愿，把我给忘了？”

燕回时啧了一声，扬起头，笑得嘲讽，“对于没有希望的人生而言，遗忘，都是一种奢侈，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靠恨意支撑起来的，若是连这都忘了，我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盯着方勇，眼中的笑意渐渐扭曲，像浸着毒汁的罂粟，残忍的美丽，“知道你身败名裂，就算侥幸逃出去了，这辈子也只会像一只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见不到日光，永无宁日，就像……我过去那几年一样，我也就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