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忱还小些的时候也爱这么闹,不高兴了就跑,小少爷脾气大,但也只跟谢瑜一个人使,他想让谢瑜哄他,又不好当着人的面,于是每次都跑。
但小时候这么闹,还能说是小朋友不懂事,如今十二三岁了还这么闹,就有些过了。
谢瑜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还觉得这小破孩子脾气招人挺可爱的,但平常和他玩在一起的少爷们有看不过眼的,此时也不知哪根筋没搭上,说了一句,“这怎么越大越不懂事,我说谢哥,你真跟这养孩子呢,差不多得了,这要是我弟敢这么闹,我早一巴掌呼上去了,还能让他这么闹?”
谢瑜正要去追沈忱,闻言回过头来,冷冷地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去寻沈忱了。
那人被谢瑜盯得后脊背发凉,也没敢再说什么,心虚地低下头避开了谢瑜震慑性的目光。
在座有和谢瑜关系近一点的,总觉得自己知道点内情,等谢瑜走了,才看热闹似地说起了风凉话,“你以为谢瑜为什么对沈家那小孩儿这么好?谢瑜他哥是什么样的人你没听说过吗?谢瑜要是不趁早给自己找好后路,你觉得等再过几年谢瑜他爸退了,谢昀能放过谢瑜?太天真了你,谢瑜这哪是对沈忱那小孩儿好,谢瑜这是巴结沈家老爷子呢。”
这话原就是旁人自己揣测添油加醋说出来的话,信不信,信几分都全凭各人,谁也没当回事。
可是后来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沈忱耳朵里,但那时候他也没多想。
只是时间过去很久之后,等他终于意识到或许谢瑜并不是那样的爱他的时候,再回想起这番话,虽然依旧不信,但不免想到一些别的往事来。
谢瑜或许爱他,但那份爱从一开始就未必清白。
他和谢瑜刚认识那会儿,谢瑜对他也算不上特别好。
那时候的沈忱顶多算是谢瑜领着的一个小跟班、小玩意儿,谢瑜想起来就逗逗他,想不起来就冷着他。
那时候沈忱也没这么大脾气,谢瑜长得多凶呢,沈忱哪有那个胆子天天跟他发脾气。沈忱现在的脾气都是谢瑜这么多年一点一点惯出来的。
谢瑜真正开始对他好,是司令去世以后。
司令年纪太大了,又挨了打,受了严重的伤,宠物医院的人尽心治了,最后也没能留住。
谢瑜那时候天天带着沈忱往宠物医院里跑,司令走的那天他们刚从宠物医院回到家,没过多久,谢瑜就接到了宠物医院的电话让他把司令接走。沈忱和他一起去把司令接了回来,两个人把去世了的司令埋在了谢家大宅的院子里。
就在他们给司令立碑的时候,谢昀回来了。
那是沈忱第一次见到谢昀,那个比谢瑜大六岁,和谢瑜长了一张相似面容的谢家大少。
青城的上流圈子才多大,谢家那点奇葩事早就不是什么秘闻了。谢瑜从小就没在正常的家庭中长大,父母婚姻不幸,父亲身边的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母亲不落下风,身边也总跟着年轻面孔。谢瑜上面还有个哥哥,男女不忌,床上玩得比之谢瑜只能更甚,这么多年手上不干不净沾着血的勾当多了去了。更重要的是,谢瑜的哥哥早就结婚了,嫂子还是谢瑜他哥拼着和家里闹翻也要娶回来的初恋。婚前爱的死去活来,这才结婚多久,谢瑜他哥还不是照样在外面荤素不忌,白白糟蹋人姑娘一片真心。
外面的人总归是有些惧怕谢家这位大少爷的,沈忱也怕,却不是因为外面那些风言风语而害怕,他害怕是因为他见识过谢家这位大少爷的残暴。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对一只无辜的狗狗下那样的狠手?沈忱无法想象。他一见到谢昀就下意识往谢瑜身后躲,谢瑜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一个人幼年时的阴影往往会成为他一生的阴影。对谢瑜来说,谢昀就是那个阴影。
是个傍晚,天光渐暗,天边浓云遮挡最后一丝光线,夜色降临之际,谢昀喝得酩酊大醉,脚步踉跄出现在了院子里。
“呦,这不我弟弟吗?”谢昀一看见谢瑜就想动手,伸手直往谢瑜脖子上按。谢瑜用力打开谢昀的手,神色压抑而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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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如今的谢瑜未必就打不过谢昀,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躲避,有一种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无关乎年龄与实力。
谢瑜背负这种恐惧背负了太久,他从小陷在一种孤立无援地境地中,隐忍与避让已经成了本能。
谢昀酒喝多了,一开口就是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人头晕。沈忱因为害怕一直躲在谢瑜身后,谢瑜一只手护着他,尽量不让谢昀靠近。
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谢瑜越想护着什么,谢昀就越想毁了什么。
司令是这样,如今这个缩头缩脑躲在谢瑜身后的小鬼头更是这样。
谢昀看了看谢瑜,又看了看被谢瑜护在身后的小孩儿,突然笑了,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地,莫名令人心慌
“这是谁家的小孩儿,长得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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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昀话一出口,谢瑜的眼神立刻又冷了几分,他牢牢地将沈忱护在自己身后,一边防备谢昀,一边回头对沈忱道:“你先回家。”
谢昀“扑哧”一笑,带着醉意晃了晃身体,说:“你害怕啊?你怕什么呢弟弟?”
他看着谢瑜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好玩儿的小猫小狗,有些人最喜欢逗弄这些小东西,喜欢看他们愤怒、恐惧、崩溃、绝望,然后从中获得快感。
在这些人眼中,生命与尊严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谢昀又朝沈忱靠近了一步,谢瑜护着他向后退了一步,他冷冷地瞪着谢昀,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愤怒和费力隐藏的不安,道:“别动,不要再往前了。”
谢昀毫不在意地笑着往前走了一步,挑衅似的挑了挑眉,看着谢瑜道:“我发现你最近胆子变大了,我往前了,你能怎么样?还是说,你想护着这小孩儿啊?”
谢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看了看谢瑜,又看了看藏在谢瑜身后的沈忱,轻蔑地往谢瑜脸上吹了口酒气,笑着问:“你护得住吗?”
谢瑜避也不避,双手紧握成拳,咬紧了牙关控制自己的情绪,转身去看吓得不轻的沈忱,咬着牙说:“还不走?”
小沈忱被谢瑜有些凶狠的语气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看了看凶神恶煞的谢昀,又看了看表面强硬实则握住他的手都在发抖的谢瑜,内心纠结了片刻,两只手还是牢牢地扒着谢瑜,小声说:“我不走,我怕他打你。”
他说:“我护着你,他不敢打我的。”
沈忱说完,谢瑜蓦地怔住了,小孩儿手心又软又暖,他的心一瞬间像是被一团暖烘烘软绵绵的云朵包围,瞬间沉静下来。
那些令人愤怒和不安的、失望和绝望的统统被隔绝在外。那一刻谢瑜想,真好,他也有光了。
在场只有他们三个人,纵然沈忱声音不大,却不妨碍谢昀听得清清楚楚。
他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但转瞬眼神就变得阴狠,突然上前一步掐住了谢瑜的脖子。
谢瑜没想到他突然犯病,被他按住脖颈向后仰去,幸亏谢昀喝了酒,使不上什么力气,与平常的力气没得比,谢瑜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他的控制,反过劲来就往谢昀腹部踹了一脚,谢昀脚下不稳,脚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当着沈忱的面,谢瑜并不想与谢昀这个疯子过多纠缠,冷冷地丢下一句“你可以试试看,这次我护不护得住”以后就带沈忱回了沈家。
后来沈忱再回忆起这段往事,也依稀记得离开之后谢瑜看着他的目光。他记得谢瑜目光中的欣喜与激动,也记得他笑起来时划过脸颊的那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