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鹤终也没有喝完这碗药,就糊里糊涂地闭上眼去。

一场病反反复复如抽丝,如此昏睡了几天,期间吃不下药,靠着师尊渡来的灵力压制热痛,有时醒来,就靠在床头看外面桂树上的画眉鸟。

树由江南连根移来,栽在原本是冻土的寒地里,全仰仗师尊的灵力维持,或许是这些日子师尊忙着照料他,无暇额外估计这些花花草草的死活,眼下树冠边角微微发黄干枯,失去了活力。连上头的两只画眉都蔫了,不再到处飞来飞去,只瑟瑟发抖地依偎在一起。

萧倚鹤又一次醒来,看到桂树与画眉无人看顾,马上就要凋零,他转头看向正在研药的仙人,咳嗽了几声,困倦地说:“师尊……把桂树和鸟儿都送回它们原本的地方罢,这里太冷,它们不喜欢。”

不知是哪句惹了师尊不快,他手下药钵嘣得一声裂开,粉末淌了满手。同时案边的药罐咕噜地煮沸,顶翻了炉盖,师尊放下药杵,又去捡滚烫的炉盖,手指瞬间被烫得红肿,起了硕大一个水泡。

“师尊!”萧倚鹤翻身下床,扶着墙边跑过去,跌了一下握住师尊的手臂,隔空从草庐外抓来一盆冰雪,化作流水,一遍遍冰洗着肿处,“师尊从来不做这种杂事,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它们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也想回去吗?”师尊突然伸手过来,抚在他后颈上,“……是这里吗?”

萧倚鹤不明所以,却倏地后颈一麻,他不禁打了一个激灵,便被师尊圈在椅内,一道如雪的气息袭在唇前。师尊用了一点灵力,一只手揉在他的后腰,他动弹不得,只得匆匆将眼睛闭上,浑身写满了僵硬和抗拒。

周围静悄悄的,那个冰冷的亲-吻一直没有落下,师尊久久凝视着他,眉心拧成一团:“他捏你这里,对你这样做时,你很高兴。他亦为你煮药,你不肯吃,便把你圈在椅里扭在榻上,你被摔疼了捏青了还朝他笑,药再苦都吃得下去……为师也这样做,为何你只有愁苦?”

薛玄微望着眼前此景,震惊之余,又不免回忆:原来我以前竟对他这般恶劣……

萧倚鹤瞪大了双眼:“师尊你”

“我看过了你的识海,看了许多遍。倚鹤告诉师尊,这些事为何他做得,为师做不得?因为他陪你下山,与你胡闹?”师尊压低的眼角染上令人胆寒的阴翳,“如今师尊也与你一起下山了,此后就不再需要他了。”

师尊的修为比他高那么多,想要侵入他的识海,简直易如反掌。倘若师尊怒极,在识海中篡改了什么或捣毁什么,萧倚鹤根本就无从察觉。

师尊不容他多想,腰际的手已经缓缓向上,扫过每一个薛玄微曾经拨弹揉弄过的地方。萧倚鹤浑身发抖,喉口剧烈收缩,几欲呕吐,不可置信这个宛若遗仙的他尊敬爱戴视为父亲的人,竟对他如此举措。

但他很快也感觉到了师尊紧绷的肌肉线条。倘若真是无德之师,荒淫之父,最起码行此龌龊之事尚且能感受到兴奋与刺激。可师尊仿佛也秉持着巨大的隐忍,才能将这种事继续下去。

说白了,他们根本不是这种关系,也无此种感情,如此不过是彼此折磨,互相恶心。

……这件事没有继续下去。

因为烧痛之下,萧倚鹤把此前喝下的唯一一点药液都给吐了出来,师尊慌乱地把他抱回榻上,想给他灌药,却没喂几口就都从嘴角溢出,到底还是选择覆上一束灵力,让他自己慢慢吸纳消化。

昏睡间,萧倚鹤反复梦及过往,试图找到事态变成今日这幅模样的缘由,但这一切都仿佛发生于无形之中,而他又向来大大咧咧,根本无从找起。

他苦闷至极,湿汗黏在鬓角,辗转于枕上难以安眠,晕晕乎乎好像听到有人唤“师兄”的声音,他梦呓一阵,哂笑这个错觉,又把手抚在自己脸上,仿佛这样可以安慰自己。

不知自己离开这么久,师尊亦不在,玄微是否会发现点什么?

胡思乱想了没多久,他被人叫醒,他以为又是药,急扭开头不肯喝,但这次喂进嘴里的却是清清淡淡一口白粥,有些糊了,仍带着他不喜欢的苦味。

“倚鹤,不和胃口?”师尊轻声唤他,面容依旧清冷温柔,语气堪称得上温情,“没事,会好起来的。以前师尊只知修行,忽略了倚鹤,才叫旁人玷染了你。以后你我师徒至亲,再无外人干扰,师尊会记得多关心你一些。”

“倚鹤不是常提起临安郡千金楼吗,师尊去那里给你买点东西吃罢……倚鹤想吃什么?”

萧倚鹤头重脚轻,随口应了几句,师尊就允他继续睡下了。

迷糊了几刻钟,他醒来找水喝,发现师尊已然离开,窗外泛着淡淡鸦青,天色已落幕。从走出这片雪川到御剑至临安郡,即便已师尊之能,恐怕也已经深夜,千金楼早已下板,想买得饭菜就得等到明天。

而师尊又是个执脾气不晓转圜的人,自己方才点的几个菜,他定是会原封不动地买回来。但那都是千金楼的硬菜,还有需要现采现办的新鲜食材,前后工序几十道。

这样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三天光景。

萧倚鹤心下一跃,一点难以言说的冲动卷上来,也许是最后一次,也许以后师尊再不会给他这样好的机会他想回去看看薛玄微,跟他说两句话,让他以后即便自己不在,也要好好修行。

告诉他剑冢里哪些秘籍适合他修习,山上哪里灵气最为充裕,自己的小金库都藏在什么地方。嘱咐他以后不要亏待自己,可以使劲地花他的钱,不要做苦行僧。

……还有如此如此多的事情要交代他。

萧倚鹤盘算了一下,自己剑程快些,不足两天便可以回来了,师尊根本不会发觉。

这么想着,下一瞬他已高兴地跑出草庐,临走时又将那两只奄奄一息的画眉鸟揣进胸口,用灵力裹着,一步踏进了冰川。

·

漫天飞雪迎头袭来,寒酷如冰针一样齐头迸射,这团包裹着薛玄微神识的“小云”被萧倚鹤御剑急行的飓风甩出百丈,他同时眼前一黑!

耳边狂风骤雪停落,竹涛松浪渐起。

再睁开眼,已经又回到了剑神山,自己的身体里。

桌上抄满了缭乱的经文,墨迹飞溅,可见心神并不安宁。灯烛已经被掐灭,他习惯地在萧倚鹤的寝院外站了会,仍旧未能敲开师兄的门,只好回到房间,合衣卧在榻上。

此时的薛玄微并不知道,他一月未曾得见的师兄,正在病中,从千里之外的遥远冰川飞剑而来,只为了见他一面,告诉他一声不要亏待自己。

就在薛玄微阖目将要陷入睡眠时,蓦地听到窗页轻轻一摇,他正要抓剑,紧接着被褥被人掀起一角,一副被冰雪筛带着寒意的身躯从小腿处钻了进来。

他太冷了,一路驰奔,嘴都在发紫。

薛玄微松开了手,任他倒爬进被子里,躺在自己身侧。

他脸皮雪白,一冻就生红,让薛玄微忍不住想把他抱进怀里,好好暖和暖和,可手抬至一半又突然惊醒,僵硬地转为提起一点被角,搭在了他肩上,淡淡的问:“从什么地方回来,这么冷。”

萧倚鹤不答,侧躺着看他,眼睛里充满了亮晶晶的笑意,薛玄微被他盯得脖子发红,才听他嬉皮笑脸道:“多日不见师弟啦,师弟有没有想我呀?”

看着他紫而复红的唇色,薛玄微胸口灼灼欲燃,很想上去咬一口。他一边心虚地压下这点卑劣的想法,一边又暗自责怪他只有想起自己时,才会跑来腻歪,否则竟一个月都不见人影。

薛玄微感到迷茫,却始终无法捋顺自己的心意,更难以把这种艰涩说出口,被萧倚鹤蹭进身前紧密地贴着,两手还要钻到衣襟里来取暖,他脑袋发昏,脱口而出一句:“夜深了,请师兄自重!”

萧倚鹤愣了一下,又噗嗤笑了:“好,师兄自重。”

他不乱动了,静静地枕在身旁,两人胳膊碰着胳膊,大-腿挨着大-腿,并躺着:“师兄偷偷跟你说,师兄床底下藏了一块暗板,里面全是师兄的私房钱。以后万一师兄不在,你也要吃好的穿好的,你这么省心这么乖,养你根本不费钱……”

“要是剑术上有什么不解,找不到师兄的时候,可以去跟南荣麒切磋切磋,他机敏灵变,即便不能为你点拨,也能对你有所启发。”

“修行啊不能操之过急,过激易折,师弟很厉害,已经比世上大多数的人都厉害啦!对了,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