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突然一阴,师尊蓦地俯身下来,越来越近,一点冰冷唇峰几乎触及他尚且红润的唇缝,清冷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往毛孔里钻,萧倚鹤大为震惊,呼吸都窒住,用力伸手一推。
“师尊!”
师尊踉跄半步,见他倒退向后,猛然抓住他后静静望着:“你与他……就是这么一回事?师尊也可以。”
他的师尊向来是温柔而体贴的。
少时学剑,他把手磨红了,师尊曾心疼得捧来一整箱几十种灵药仔细揉捏,使得他长这么大,手上从来没起过一个茧子;大时破戒下山,师尊前面罚过,后面就眼眶发红地过来照顾,仿佛伤的是他自己。
而不是现在这样,神色是萧倚鹤从来没有见过的冷漠:“倚鹤不喜欢师尊了吗?”
师尊根本不懂。
萧倚鹤向外抽手,使了十足力气,却未能挣动分毫,他第一次对这样的师尊感到陌生:“……师尊,你捏疼我了。”
师尊松了手,一时又心疼起来,想再去为他揉一揉,却被萧倚鹤躲开了。
他胸口酸楚越来越重,垂下手,举目望向一片黑沉的小院,沉思片刻又将视线收回,落在萧倚鹤的脸上,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柔:“为师可以不罚他。可是倚鹤,你当好好修行,不许再胡闹了。”
萧倚鹤“嗯”了一声。
薛玄微曾经委婉地评价过师尊“太上无情”,硬如霜铁。萧倚鹤从来笑嘻嘻一带而过,并不信此种不切实际的说法,但现在他渐渐觉得,或许是自己从来没有看清。
师尊见他乖顺下来了,又道:“为师前些日子感悟到一门修行法,想来不日便可一窥天门。一个月后你便与为师一起闭关修行罢。届时大劫之下,为师也可保你一同飞升。”
“……闭关修行?”萧倚鹤愣住,“师尊和我一起?”
师尊稍歪了歪头,微微抿着唇:“倚鹤不愿?”
萧倚鹤想到师尊刚才说的那句“可以不罚他”……他余光望见那扇小窗,方才他还与小师弟在窗下翻覆亲昵,尽管是酒后胡闹,但他能感觉出来,薛玄微是有感觉的,自己也是。
并非全然只是胡闹。
只是没有想到,“胡闹”竟是有条件的,“不罚他”也是。
师尊的修行至臻如此,几乎抬手可触天门,萧倚鹤亦或者薛玄微对他来说都只是目下一粒微尘,端是看他容不容得。只是好在,萧倚鹤这粒尘在蚌肉里日积月累磨成了珍珠,还有被人敛在匣中收藏的价值。
此时容不得萧倚鹤拒绝,他指尖泛白,只得点头:“……倚鹤愿意。”
师尊于是离去,临走前,一指斩断了他腰际那条过长的衣带,用温软的口吻道:“这条衣带与倚鹤的衣色不匹,为师不喜,还是换了罢。”
第95章 往昔迷雾2 师弟有没有想我呀?
师尊走后, 萧倚鹤捡起那条断作数截的衣带,妥善地藏在袖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甚少往薛玄微的院子走动, 他这样懒散不上进的人,竟能日日做到天不亮就离开寝院,夜深再归。每每换衣时摸到那截衣带,萧倚鹤总能想到师尊温软语气背后所隐含的冷慑。
在提出闭关修行的二十日后,师尊就选好了洞府, 竟远离四季和风的剑神山,而是在一处荒无人迹的雪川里,四周冰天雪地, 白茫茫一片。
他从来没想过,师尊如此因循守旧的人,有一天竟然会下山。
萧倚鹤怕冷,一落地迎面是寒风呼啸, 便感觉自己要被冻僵,半天没回过神来。师尊侧挡在他身前,为他披上一件雪白的一根杂毛也没有的狐裘, 便如少时一样要来牵他。
他生在南地, 却很喜欢雪, 以前每逢冬日大雪漫天,常常衣着单薄滚进雪堆里玩, 雪被上看着绵软,其实底下藏了各种草根石缝,他屡屡绊倒,摔得膝盖红肿。
师尊经过,都会低声责备着将他牵出来, 领到殿内吃药喝汤,暖和身体。
萧倚鹤裹紧狐裘领,整个人除却露出的一点发旋和一双乌眸,几乎从上到下一身雪白,纯粹干净得一丁点杂色都没有。
“师尊,我已长大了,路是可以自己走的。”他绕过师尊伸过的手臂,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师尊深深看了他一眼,放下手,在前带路,两人沿着冰川又不知走了多远,直到转过一道山壁,狂风骤止。
萧倚鹤双脚冷得麻木,被冷风吹得摇摇摆摆的,睁开眼睛望去,只见四周悬崖林立如高-耸入云,而面前竟于寒冰怒雪之中隔绝出一片绽着绿意的小天地。
当中栽着一棵不该生长在此处的繁茂桂树,枝杈旁两只画眉鸟亲昵地挤在一处睡觉。
师尊徐徐走到树下,抬手逗了逗画眉,注意到萧倚鹤惊讶的目光后,回头道:“知道倚鹤怕静,喜欢热闹,特地捉了一对画眉给你解闷。”
“过来吧。”他的声音温柔且低沉,不紧不慢。
两只画眉被他惊醒,它们不知外面早已不是温暖如春的江南,扑棱着翅膀要飞出去,结果一头撞上寒风酷雪,小翅尖瞬间冻僵。
萧倚鹤只好一手一个接住,放在自己肩头,往里面温暖处走,垫着脚把它们放回窝里。
师尊早已无需歇眠,他大多数的夜晚都是在入定修行中度过,萧倚鹤以为所谓闭关修行,也不过是搭个石台即可,而眼下这一小方春景中竟结起一间草庐,屋外看着朴素,但里面的每一个物件萧倚鹤都知其名贵,且陈设与他的寝宿几乎相同。
薛玄微的神识依旧隐在萧倚鹤的肩头。
看到他的桌案上不摆经书笔墨,而是摆了一排小玉雕,诸如缺耳朵的猫、断尾巴的狐狸,还有花瓣粗糙的睡莲……那是玄微初学雕玉时刻坏的几个小玩意,竟被萧倚鹤偷偷捡回来。
师尊不知来由,也如样还原了。
萧倚鹤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见到薛玄微,有时候听到他在自己院外徘徊,萧倚鹤也忍住了没有露面。假如未来总要分别,自当今日不再相见,或许能早早断消师弟那点尚未成形的念头,让这段年少绮事消散于梦中也好。
但今天看到玉雕,他心里的委屈压抑不住,一股闷胀在心口缓缓发酵,恍惚感觉眼皮滚热,脑袋也沉重,不多时一阵眩晕袭上来,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
许是多日心神不属,又猛地被寒风所摄,时隔多年,一向身体康健能作能跳的萧倚鹤竟病倒了,整个人陷在软褥之中烧得昏昏沉沉,迷蒙中感觉有人翻动自己,还有人往他嘴里送药。
药很苦,苦得没灌进两口就被他吐了出来,他一下把自己呛醒,看到床边的一角衣摆,迷迷糊糊地撒娇道:“好师弟,师兄没事……师兄不要喝药……”
“倚鹤。”
一声语气略重的清唤止住他的呢喃,将萧倚鹤从混沌边缘拽了回来,他猛地睁开眼看向床边的人:“师尊……我怎么了……”
“倚鹤病了。”师尊的眼神骤然寒了下去,如草庐外冷结的冰霜,但抚向萧倚鹤额前的手又那么轻柔,“这里虽不足门中舒服,但灵气充足,把药喝完就好好休息,很快就可以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