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郑源开灯,脱衣裳,洗澡,衣服扔的到处都是,他吹干头发,换上睡衣,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睡不着,翻来覆去,摸索着旁边的游戏机,打了会儿,没意思,又开了电脑,恐怖电影,面无表情地看着,血腥暴力的画面充斥,他看全英文的,看着看着笑了,“傻逼。”他自言自语似的骂电影里的主人公,“这还不跑,等着死吧。”
他关了电脑,下床,去看甜甜。甜甜吃得很饱,懒洋洋地趴着睡觉,郑源吼它,冲它做鬼脸,它一动不动,倒显得他自己很傻。他转身离开,又猛地回头踹向浴缸,质量极好的鱼缸没有碎,被震的微颤,甜甜睁开眼看着他,郑源弯腰和它平视,盯着它,片刻后笑着离开了。
他不开心的时候,谁都不能好过。
第二天,郑源没来,找了个个高的年轻人来了,说是学校里的辅导老师,衣着打扮挺正派。他带着李华的父母参观校园,李华本人也跟着,男人找机会跟他说已经给他请了假了,老师也知道,让他安心陪父母。李华再一次意识到,郑源就是能手眼通天,仿佛在他这儿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他跟着男人的安排和父母待了一整天,早餐在酒店吃的,午餐是男人带着他们吃的位菜,这也是李华第一次吃这么高级的食材什么鲍鱼、鹿茸、佛跳墙,他听不明白,他的父母却能听明白,忍不住偷偷问这得多少钱。男人笑的很温和,随口说了一句价格,他们以为是这一顿,却没想到是一位,一顿饭下来三四千就没了。这是他们种地卖多少粮食才能卖到的价格,李华的父母震惊的食物在嘴里难以下咽。
吃过饭后,他们格外的沉默。李华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车窗外的景象,感觉生活真挺割裂的。下午的时候,他的父母坚持要走了,他们拉着李华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又偷偷给他塞钱,李华最终收了,因为他的父母受到了很大的震撼,说这大城市,喝血似的,他们给不了李华更优质的生活,就希望他能好好的,别委屈自己了,李华不收的话他们不会放心,李华就答应了。
他们这次来没去打扰舅舅,毕竟待的时间也不长。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不带声响。李华回班里上课的时候,王玉代看郑源没来,才敢偷偷靠近他,问他那天回去后,郑源没对他怎么样吧。李华反问他你没事吧?两个人的对话别人听不懂,就显得有些偷偷摸摸的,王玉代没想到李华还关心他,他无措了一会儿,才彻底明白李华是真挺天真又单纯,他反应不过来自己是在耍他又或者利用他,而他来问他,只是想知道郑源有没有放过他,来推测他有没有放过自己。毕竟之前只是吵到李华睡觉,他都要挨打,更别提现在还让李华挨了打,郑源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自己在利用李华。
他的表情有些微妙:“我没事……我就是……问问你,他那天那么打你,后来没再打你吧?”
李华摇头。
王玉代说:“那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李华看着他,片刻后还是摇头。
王玉代喘口气,走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想的,良心发现地提醒道:“其实……郑源这种人你得顺着他,别跟他作对,他要是对你好,真挺好,不然他就一直欺负你。”
李华莫名,但点点头。
郑源一整天都没出现,晚上的时候才又神出鬼没地冒出来,又是在李华下了晚自习要回寝的时候,他从旁边的阴影里窜出来,吓了他一跳。语弇
郑源昨晚没睡好,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吐槽抱怨似的:“李华,我睡不着。”
李华茫然地看着他,郑源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的台阶上,烦躁地搓搓脸。李华想起在他家上外教,他们都以为他睡着了,但他没睡着,问:“为什么?”
“不知道。”郑源抱着膝盖,“家里太安静了。”
让他很烦躁。
他有种莫名其妙地挑剔,他不喜欢电视发出的噪音,又因为太安静而睡不着,他想了很多办法,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忍一忍,半梦半醒的睡觉,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失眠,但是又因为睡不好而更加暴躁,恶性循环。
李华说:“你看看医生呢?”
“没用。”郑源操了一声,因为他未成年,医生连药都不给他开,“死板。”
李华安静地站着,他的睡眠质量很好,虽然也比较轻,但是只要不吵到王玉代那样都能睡着,他打个哈欠,有些累了,忙碌了一整天,他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郑源盯着他,说:“你跟我回去睡觉。”
李华愣住了:“什么。”
“你跟我回去睡觉。”郑源站起身朝他走过来,“家里有另一个活人,我应该能睡着。”
李华看着他阴沉的眼神,身上的汗毛都炸起来,“不要!”
他拔腿就跑,郑源抬脚就追,三下五除二把人抓住带出学校。李华疯狂挣扎,一口咬上他的胳膊,郑源反手就是一巴掌,把李华扇懵了。郑源太阳穴直跳,连续的生理心理折磨让他头疼欲裂,他跪在车上,趴在李华的腿上,“对不起。”
他抱住他的腿,看起来很卑微,“我睡不着。”
他像个找妈妈诉苦的孩子,只知道无意义又单调的机械性重复这一句话,李华垂眸看着他,脸上火辣辣的。
第18章
郑源的睡眠质量很差,从他小时候被骗开始,大人跟他讲,你睡吧,睡醒你妈妈就回来了,又跟他说你妈妈是半夜回来的,那时候你睡着了,所以你没见到她。小时候的郑源还分不清谎话,他选择相信他身边的亲人,他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有妈妈,是他太大意,贪睡,才错过了妈妈。于是他开始不睡了,成夜成夜地等着,实在熬不住了又会马上惊醒,被批评了也只是装睡,竖着耳朵聆听,但是卧室门关上后,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开门的声音,没有人靠近的声音,他在黑暗里安静地等着,等到天都亮了,等到新的一天开始了,他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他没有妈妈,从始至终都没有。
他开始抗拒黑夜,恐惧黑夜,每当夜晚降临,他都异常地暴躁,边哭边摔东西泄愤,却连手都是抖的。他听不进去任何人说话,冥顽不灵的像未开化的动物,充满攻击性的残暴。大人对他很失望,觉得他一点都不听话。他也很抗拒任何所谓对他好的人,那些人只会说谎话,所以他一个人住,一个人远离人群,孤独又怪异。
车停了,郑源下了车,想把李华扶下来,李华躲开了。
又是这里,来过一次不算陌生了。李华跟在他身后,知道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他人生地不熟,怕郑源再把他撵出去。郑源看着他红肿的脸,转身拿医药箱,李华坐在沙发上,郑源半跪在他面前,双眼很红,他没哭,声音很哑,像是熬的了,他抹了药膏,轻轻碰李华的脸,李华强忍着不适,感受他温柔的给自己上药。
擦完药,郑源说你要洗澡吗?李华摇头,郑源给他找了身睡衣,他自己的,很大,李华不想换,郑源有些乏,没有什么力气和心情再找事儿了,他说你随意吧。他转身进了卧室,李华说我睡哪儿?郑源说和我睡一起,李华说不要,郑源说和我睡一起吧,不然我总觉得自己死了。李华皱眉,不太懂的看着他,郑源笑了一下,蜷缩在床上躺着了。
李华决定睡在沙发上,结果被郑源拉进卧室,还锁上了门,没办法,他找不到其他被褥打地铺,睡地上又太凉,只能躺在床上,离郑源八丈远,好在床够大。
郑源也没在为难他。他蜷着腿,埋着头,像一个蜷在一团的蜗牛,睡在李华身边跟没人似的,安静的不像话。这下轮到李华受不了了,本身和郑源睡在一起就让他难以接受,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他也觉得这房间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的都让他想翻来覆去的不困了,像是所有一切都被静止,连空气都不再流通,凝固,死寂,静到让他产生幻觉的耳鸣。
“郑源。”他没忍住喊他,郑源嗯了一声。李华说:“像是真空。”
他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感受,他觉得这房子好像一片真空,没有氧气,只有压抑。
郑源没反应,他等了一会儿,受不了了,下床到窗户边,把窗户打开,纱窗关上,让夜风吹进来。
郑源不喜欢,翻了个身,背对他,拽过被子盖着。
李华重新上床,这下郑源成面对他的了,他皱皱眉,刚想转过去,就听到郑源说:“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李华说:“不能。”
郑源说:“好吧。”
罕见的他没强求,重新闭上眼,李华看着他,背过身,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受到了他的脆弱,还有点可怜。他又转过来,问:“为什么只有你自己住?你爸爸妈妈呢?”
如果说他没和爸妈住一起,那是因为他异地求学,家里也负担不起,但很明显郑源这两样都不符合,为什么还没有人管他?
少年人的话语总是直白又残忍,甚至是露骨的,郑源像没听见似的,过了会儿才平静地说:“死了。”
李华一愣。
他的心跳了两下,有些心悸。
他张张嘴,又闭上,“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