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代瞪大眼,想问什么也忘了,干脆走了。

下课徐威来找李华。李华感到奇怪,他怎么突然想和自己玩了。徐威说也不算突然吧,就是一个人有点无聊。李华点点头,没敢跟他走太近,怕郑源生气再抽风。但很快他就不用怕了,因为俩人调座位了。徐威跟李华坐一起,郑源跟一个女生坐一起,两个人一左一右,离得很远。

李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向来没有发言权。从最开始想和谁坐一起到不想和谁坐一起,他只有被选择和抛弃的份儿,郑源想动他就动他,不想动他就禁锢着他,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把戏。

调开后两人在学校再无接触,达到了李华所说的陌生人程度。他只刷题,拼命地学,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意思。徐威有几次想和他说话都没机会插嘴。郑源的新同桌是个很喜欢唱歌的女孩儿,书本上记的全是歌词,有时候思想抛锚被老师点到,还是郑源替她解围。

赵敏身为班长坐在最中间,终于确定一件事,俩人应该是分了。

她有意关心李华的情绪,但李华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什么都憋心里。她又不想贸然去问显得很冒犯。于是戳着王玉代去问,王玉代爱听八卦但更惜命,他说现如今问李华,不如问郑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华才是最不好说话的那个。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等到空隙时间问郑源,郑源笑着说是分了,让他们不要去打扰李华。

分的原因他没说,只说是自己不好,身上毛病太多。

王玉代和赵敏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想要走进李华的心很难,他像修了无情道。一个星期过去,徐威跟他说的话不超过五句。晚上回到家,李华主动说:“既然说开了,那就分开吧。我搬回学校。”

郑源擦着头发出来坐在床上,浴袍半敞,歪头点了根烟,打火机扔在桌子上。他懒得想李华是怎么知道,无论是赵敏还是王玉代没一个嘴把门的。他说:“不是跟着你的意思走的么?”

在外人面前撇清关系,郑源替他做了,不好么?

李华不想跟他说那么多,只重复:“我搬回学校。”

郑源托着下巴看他:“你要不喜欢和徐威坐同桌,我给你换个女的。”

李华直直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给你找个朋友。”郑源笑笑:“还是你想跟王玉代、赵敏坐?王玉代上课说话、赵敏是班长,位置固定的。”

“我不需要。”李华说:“你这又是什么新手段?不用为我着想,我不需要。”

“你这样太封闭了。”郑源不赞同,“李华,你没发现自己很沉闷吗?你需要朋友,不能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看徐威挺好的,能早上陪你跑步,也爱学习,上课还安静,没那么多事儿,你不满意他哪点?还是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隔壁班的我也给他转过来。”

李华觉得自己的确像个正方形的盒子,正卡在他胸腔中间,把他的五脏六腑挤在一起,不然他不会这么难受。

“你是想让我感谢你吗?”李华冷冷地看着他:“你什么都不用做,别再管我,也别再出现,对我就是最好的了。”

郑源的舌头抵着唇角,沉默半晌没说话。他的烟只抽了一口,就燃到了尽头。他将烟头摁在烟灰缸:“其实你不用这么对我恶言相向,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

李华一字一顿:“我一个人也很好。”

郑源点头:“行,算我多管闲事。但是徐威,我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

李华感到可笑。他都想问问郑源,记不记得最开始他有多讨厌、敌对徐威。连李华想跟他坐同桌,他都要掰着李华的手腕让他去跟徐威说自己是耍他的。

每一分每一秒对郑源而言都是倒计时。他安静地看了会儿李华,生怕自己的眼睛会说话。好在他够聪明,总能在李华要起疑时移开目光,也庆幸李华够迟钝,总能错失他最想说真心话的时刻。

“你恨我吗?李华。”他又问。

又是这个问题。李华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或者说他有什么好恨的。他向来希望他们好聚好散,郑源却好像偏要让两个人成为敌人。

“你希望我恨还是不恨?”李华无奈道:“你希望我恨我就恨,希望我不恨,我就不恨。”

郑源笑了:“你对谁都这么大度吗?”

李华点头:“我不想有太多的情绪去占领我的意识,我没功夫沉浸在各种各样的想法里。恨更是一种无法自我开解的执拗而已,很幼稚,也很无聊,更很无用。”

郑源赞赏地看着他,突然好奇和羡慕:“谁会是那个能和你在一起的人?或者说什么样的人更能配得上你?”

李华皱了下眉,隐约觉得这话听着难受,他忽略这种情绪,没有回答。

郑源也没再问。只是半梦半醒间,李华忽然想起了一句有些熟悉的话。

是郑源说:“我不想配不上你,李华。”

第116章.

李华不认为自己孤独。他的精神世界很充盈,不需要靠外界满足。郑源却总是认为他是弱势群体,会受欺负。但实际上只要他不欺负李华,李华就不会被欺负。有很多浅显易懂甚至不用深思的真相就摆在郑源面前,他却总是舍近求远,找一圈无关人等的事情,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看一直在他面前的真实答案。

李华任他忙碌,让徐威如同摆设。

他不会接受郑源对他的好,从始至终都是如此。这跟他母亲如出一辙。郑源对他们这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和骨气感到无奈和费解。王淑梅坚决不同意郑源翻新他们的老房子,一天给他打几十个电话,从冷言冷语到夹杂着一些控制不住的粗鄙脏话。郑源好吃好喝地伺候她,还按照误工费赔偿她待在这里的工资,但就是软禁她。当天王淑梅就拨打了报警电话。

郑玉安踹了郑源一脚,训斥他脑子不清醒。

郑源从地上爬起来一句话都没说。

王淑梅回去了,但已经晚了,房子已经被扒了,一片狼藉。施工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坐在废墟上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领头的给郑源打电话,郑源说照旧,电话打到村支书,意思不盖房子就不修路。

村支书火急火燎地把王淑梅拉走,说她不懂事,又宽慰她人家这是帮你们,怎么不领情,还说你现在工作的厂,就是他们的。

王淑梅推开他跑到厂里求证,一屁股坐在地上。

拉动村集体经济、创造村民就业、修路,他们是整个村的恩人。

王淑梅仰头看天,扯了一个非常荒谬的笑容。她古怪地想,如果李华跟郑源在一起,或许真能改变整个家的困境。他们不用再为生计奔波忙碌,李建民也不会累死累活的外出务工。

普通人穷极一生拼命想要活下来,远不如遇到一个像救世主的有钱人。

怪不得是卖儿子,怪不得说当今时代笑贫不笑娼。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旁边,村支书的老婆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她看到泥沙、看到一砖一瓦、看到一点一点建成的地基,摧毁她心中的玻璃塔。

住着他盖的房子,走着他修的路。

这是一张盖在他们头上、绵延至几万公里的尿骚布,无时无刻不提醒她,他存在过,让她窒息、让她辗转反侧、烈火烧心。

这是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