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国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两个小孩儿他几乎看着相处的了,但是以前的郑源好揣摩,现在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把车开走了。

“我觉得我还是有点沉不住气,太暴躁,就很容易吓到人。”郑源跟郑阔山说,让他给自己找了个打太极的老师。但是一味的克制起不到什么效果,他还是需要发泄,于是一张机票,蹦极去了。郑阔山看着管家发来的视频差点过去,视频里的郑源站在悬崖边,双手展开,毫无留恋的跳下去,感受风在耳边呼啸,却是笑着的。

他只给家里人说旅游去了,却没说去干什么。郑阔山安排了保镖跟着他,呵斥保镖干什么吃的,保镖说:“少爷说如果拦着他,他就不带安全措施直接从悬崖跳下去。”

郑阔山到底是气晕了。

临近开学的一个星期,李华开始做噩梦。

他总是梦到床边有人看着他,有时候是在床边,有时候是在床尾,有时候是在墙角,站着、坐着、甚至是俯视,无论哪种姿势哪种角度,都让他有种恐惧的窒息,他整个人都在抖,试图把自己埋起来,可是那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让他藏无可藏,躲无可躲,李华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明明他什么都没干,就是有种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因为那双眼,那张脸,都是一个人。

郑源。

李华白天醒来以后心情胃口都很差,非常萎靡不振。他认为这是自己愧对郑源的梦魇,是一种惩罚。王淑梅却也心不在焉,几次看着他欲言又止,李华感受到了,强打起精神给她一个笑脸,什么都没说的回了屋。晚上,李华甚至有些抗拒睡觉了,他实在是被噩梦折磨的心神憔悴,在心里叹口气,默念着,放过自己吧,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沉浸在悲伤里了。

他拉上灯睡了,却在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推开了他的门,他很疑惑,想坐起来,却看到走进来一个很高的影子,李华僵住了,他抬起朦胧的双眼看他,却看不清他,影子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直往下压,李华颤了一下,全身僵硬,缓慢地躺回到床上,吓的泪都出来了,唔唔地说不出话。

影子弯下腰,离他非常近,将他呼出的气息全部吸走,就那么看着他。

公鸡打鸣,李华猛然惊醒。

他大口喘着气,环视自己的房间,一切布局都很熟悉,什么都没有。他揉着脑袋下床,走出卧室,看到王淑梅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下意识喊了声妈,王淑梅这才缓慢地抬头看他。

眼神很呆滞。李华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半蹲在她身边,手放在她的膝盖上:“妈,怎么了?”

王淑梅看着儿子关切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抖着手从茶几下拿出好几把钥匙和锁芯:“你知不知道,我换了多少锁,都防不住他。”

李华傻了。

寒意自尾椎骨炸起,他不敢想这句话的含义。他的脸变的惨白,哆嗦着唇无声地喊了句妈。

王淑梅猛然将茶几上的锁芯全部扫在地上,她的家被一个陌生人随意进出,她连防都防不住,那人还直接入侵到她儿子的卧室。

“我看到过他。”王淑梅痛苦地回忆:“他坐在你的床边,看着你,一动不动,看了你整整一夜,整整一个星期,每天晚上都是这样……”

“我不敢吭声,我怕他对你不利,我怕我再一眨眼我就看不到你了,算是妈求你了,李华,跟他断了吧,他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我去报警,我连证据都没有,我试图成夜不睡觉等着他,却总是昏昏沉沉,他的手段太多了,李华,他才十几岁他就这样了,妈给你跪下了,妈求求他,让他放过你吧……”

李华急促的呼吸:“我、我知道了妈,我……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李华也开始畏惧了,更多的却是愤怒,郑源不能这样,不能对他的家庭造成威胁,不能这样……

第107章.

开学是王淑梅陪着李华去的。她知道郑源和李华同班,也知道一味压着李华没用。不能再让郑源带坏李华了,她下定决心要让他们俩断。她要给他转班,要见郑源的父母。任李华怎么拦都没用。他的头抵着大巴的车玻璃,随着车的颠簸而磕出轻微的声响,脸色苍白,嘴唇起皮。

他什么都阻止不了。王淑梅强势又独断。无论是从王淑梅是他的母亲,他是她的儿子,还是王淑梅自小对他的照顾,以及因为李华而陨落的一条生命,哪个因素都压制着李华说话的声音和反抗的权利。王淑梅不胖,甚至是比普通干农活的中年妇女瘦小,她穿着破旧的衣裳,疲惫地坐在李华身边,手上攥紧了蛇皮袋,粗糙的手上是沟壑的伤痕。李华看向她的侧脸,沉静又无神,一两根发丝散落她的脸颊,静默的像一幅画。

这是他的妈妈。

妈妈。

王淑梅看向他,将他的头轻轻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不要那样,对脑子不好,困的话靠着我睡吧,到了我叫你。”

李华张张嘴,没说出话,稍微提了点音量。他的视线停在王淑梅平坦的小腹上,他会像爱爸妈一样爱他,或者她。李华不忍心对一条有可能诞生的鲜活生命漠视,他总是在抱歉与愧疚。他问:“是妹妹还是弟弟?”

王淑梅顿了一下,低头看他,抚摸他的头发:“不知道。”她微微仰头,叹息:“不要自责,是妈妈身体太弱,跟它没有缘分。”王淑梅并不狭隘的认为是李华害自己丢了第二个孩子,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她不忍心苛责他,她对李华的感情天地可鉴,那么困难的家庭条件,她和李建民把他养大,倾尽全部精力与心血,她只要他好,有一条宽阔明朗的路。因为她的孩子跟着她受了太多的苦。

她不知道李华在占郑源的便宜吗?可是同人不同命,人家的孩子吃香喝辣,她的孩子只能跟着她连新衣服都穿不起,哪怕是蹭别人的,能让孩子过一点好日子也行……她不怪李华,怪就怪自己,怪自己没能力,没本事。李华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受到诱惑很正常,情了爱了,他们处于如此迷茫的阶段,郑源又没有父母在身边,都缺少正确的引导。王淑梅不再怪任何人,连郑源也可以原谅,因为她知道他秉性不坏。

车停下,距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她们需要徒步。李华看到不少私家车和大人与孩子,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好多人,跟他一样穿着同样的校服,有父母的陪伴。他越走越慢,王淑梅扭头看他,站在原地催促他。李华祈求地看着她:“妈,能不能别找他。”

王淑梅神色冷下:“我不找他,怎么找到他爸妈?李华,这不只是我们自己家的事,这也是他们家的事,孩子犯错,不能只靠一方家长盯着,另一方逃避责任。”

周边太吵太热闹,让李华听不清她说话,有小贩的喇叭叫着卖小吃,李华不敢看她,固执地说:“我会解决的,你不要找他。”

王淑梅不明白,她走到他面前,要他抬头:“李华,你看着妈妈,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什么?李华也不知道他怕什么,他应该是不怕什么,他只想死守那个秘密。他的眼前浮现郑源望着车窗外的侧脸,孤独、落寞、脆弱。他只想维护他的谎话,像守护他的尊严。

不是因为没有父母而学坏的。李华面对养育自己的妈妈,瘦削的身体,微勾的头,脖颈突出的骨头,他又瘦了,短短一个假期,辛苦养上的膘全没了,那根骨头太明显了,像要刺穿皮肉突出来了,看的王淑梅眼皮直跳。

不想让父母伤害他,不想撕破他的伪装,不想看他无措又彷徨。李华深吸一口气,没有看她:“妈,你回去吧,我会解决的。”

王淑梅还想说什么,李华终于看她,“他不会听你的,长辈压制不住他。”

没有人比李华更了解他,他只听李华的。

李华是铁了心要和郑源断的,王淑梅的出现只会加剧郑源的逆反,他不会放手的。

王淑梅走了。李华呆坐在花坛边很长时间,从午阳到日落西山。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学校的方向去了。

在寝室铺好了床,李华朝教室走去。

新教室,老同学,大家互相寒暄,李华看了一圈,没看到郑源。他松了口气,又提起了心。因为他的座位、同桌都没有变,还是郑源。一看就是提前安排好的。李华想找老师,快速跑到办公室,却看到背对他、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刹住脚步,转身靠着墙。他的心跳很快,做的心理准备显然不够承受真的看到他。那种酸涩、悸动一涌而来,李华顺着墙蹲了下来。只一眼,他看到他头发变长了,也更高了,似乎比之前更精壮了。他克制不住地心跳,腿发软、脚发麻,他想跑过去抱住他,狠狠闻他怀里的味道,喜悦与冲动却又很快被愧疚、悲伤冲散,像在他的心里晃荡一杯奶茶与咖啡。

郑源走到他身边时没有声音的。他垂眸看着他,侧在裤边的指尖动了一下。李华只闻到熟悉的味道,再看去,他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毫无疑问的被驳回了,班主任很直白地说,郑源只想和他坐一起,而且他知道李华会来找老师调座位,让老师跟他说:“他不会打扰你的学习。”

两个人都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私下里那点事儿也瞒不住人。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班主任没有理由不默认这种行为,就算影响学习,也没有其他办法。

李华就不想回去了。

他做了亏心事,根本没法面对他。他缓慢地挪动着,一眼看到在拐角处等着他的人。两个人一高一低的四目相对,郑源双手插兜,目光很冷静,虽是在下面站的,却将李华从头扫到尾,视线具有实质的检查他。

李华动动唇,咽了口唾沫,僵硬地下来了,顶着他的目光走到他面前,只到他的锁骨处。他的确又长高了,明明之前到下巴的。李华抿了下唇,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直接撞进他的眼神里。他的眼睛有迷恋、茫然、依赖,也有愤怒、痛苦,不甘和决绝。只一眼,李华就知道郑源在克制,像被束缚的木乃伊。

他现在只能通过读他的眼神来感受他的情绪,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