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看我?”
顾甯川问,“看你?骁嫔如今的失落与你何干?”
“你明知故问,怎么会和我没关系,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成了乱局里的人。小川,我近来总觉得,我这样将剧情线设计来设计去的,害了不少无辜的人。”穆晏清终于将心里挤压已久的那口气全盘给了顾甯川。
只见顾甯川提起她铺在石阶上的衣摆,悄悄挨近了一点,说:“可你忘了,本身你就是被设计才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成了后宫小主、晋了常在、被敬贵妃和晔妃盯上、几次遇险,这里的每一件,难道都是你乐意的么?晏清,这是个吃人的地方,没有随遇而安,只有坐以待毙。”
穆晏清联动了过往在剧组听回来的八卦,被黑的被买通稿的被抢资源的瓜天天都数不过来,既已入局,谁又是乐意招惹这些的?可秦佩英、蓉儿、当日在辛者库的余公公……这些面孔到底是因为她才陷入深渊,连命都丢了。
“如果我还是从前那样,日子苦一些就算了,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穆晏清在想,最起码,命可以留住,秦佩英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女子,林贵人即使不受宠,蓉儿还不至于丢了性命,甚至坐在面前的顾甯川,也不必为她吃这些苦头,冒这么多风险。
她只听到顾甯川似乎凝思了片刻,说:“那……倘若有机会离开这里,你会走吗?”
穆晏清侧过头看他,顾甯川也在垂眸凝视着她,夜色迷离中,那深邃的眉目好像变得深沉且遥远,不知是在回首过往,还是遥望来日。
“哪还有机会离开。”穆晏清别过脸,想到自己的来时路,不敢去想这样的假设,什么时候走,没有人说得准。她既然不知去路,就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情和决定去面对顾甯川的期待。
景仁宫中,淡薄的沉香自凤飞祥云纹鼎中悠悠绽开,穿过山水屏风和金纱帷幔,让皇后更为安宁。她实在记不清隔了有多久,能现在这样只是寻常人家的母亲一般,与儿子多相处片刻。
“母后可有哪里不舒服?”李璟辕放下汤羹,“可要传太医?”
皇后这几日再没听到关于秋霞苑的事情,加之称病免了外面的请安和探视,其实已经好了许多。
“无碍,母后静养些时日,反而觉得比太医开的这些喝不完的苦药管用得多。”
李璟辕说:“母后还劝儿臣当用心苦读,怎么如今竟如五妹妹一般犯懒了?”
皇后见儿子难得一笑,却无端泛起一丝酸涩和心疼,面前的少年其实这才十七,戴上太子的冠冕以来,也不曾有过这样松弛的时候。
皇后故作斜眼教训道:“做长兄的日子久了,如今连母亲也要管一管?”
李璟辕身形一顿,下一瞬便要起身向母亲请罪,拱手还未落下就被皇后按住。
“你看你这孩子,母亲不过是与你说笑。这里只有你我母子二人,何必这样拘谨?”
李璟辕如梦初醒般一笑,仍是笔直站着认真答话,说:“父皇常说,为人君者,当知‘克己复礼为仁’,儿臣是长子,是太子,更不可有所懈怠。即便是于母后跟前尽孝,也不应失礼。”
皇后于心不忍,这样可贵的温情时刻,竟不知苦涩到底来自汤药还是心底,李璟辕已经在景仁宫五六日没离开过,想让他尽可放心回去了,但话到嘴边,母亲的爱子之切还是击退了身为皇后的权衡。
“难为你,日日陪着母亲,只怪我自己不好,让你们担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母后日日劳心劳力,儿子无法分担已是不孝,若此时还不侍奉在前,儿子如何安心?”
皇后不敢再直面那双赤诚坚韧的眼睛,李璟辕纵然此刻为母亲分忧,也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而来。
李璟辕眼底闪过一丝不解,正要问,就见魏姑姑进来,那藏不住的慌张神色,母子二人心有灵犀,隐隐不安。
“娘娘,殿下,皇上和敬贵妃来了。”
??第九十一:暗藏
沉香燃尽,此刻没有人顾及去添。寒意趁牡丹暖帘被挑开的时候闯入,还在轻晃的纱帐与璎珞搅动了冬末的凛冽。
皇后纵然养病期间衣着得体,梳好了头发,可当下匆忙出来接驾,遇上一身华服的易桂华,仍是自认失礼请罪。
李煜玄神色冷淡,说:“皇后不必介意,是朕来得突然,不想累着你,才没有让人提前通传。看来朕也来得巧,璟辕也在。”
皇后已从多年的夫妻相处中看明白了,李煜玄的确是突然要来,可一起过来的易桂华是有所准备的,而太子此刻刚好也站在这里,更是不好。
帝王的眉眼间还泛着若有若无的桃红,皇后问:“皇上来看臣妾,臣妾自然是高兴的,今日怎还凑巧与敬贵妃一道过来?”
“朕今日去过秋霞苑,”李煜玄轻敲茶盏,只看着琥珀色的茶汤,想掩藏尚在回味的笑意,“也是那日听晔妃一曲,倒念起苏答应更为灵动的曲艺。”
李煜玄回想起苏颜的曲子,那张明媚活泼的脸庞和她的曲风搭得恰到好处。姚既云那日兴高采烈地抱着琵琶过来弹一曲,她的技艺自然是宫中第一,可听多了又难免觉得过于缱绻柔情,尤其是苏颜出现之后。更何况,还有个听话貌美的沈莲在那里乖乖守着。
李煜玄的出身,注定是自打娘胎里开始就有数不清的束缚,三十多年来头一回尝到这样触碰规矩的日子,正是沉浸其中的时候。皇后越是拖着,心里的规矩道德越是绑着,他越觉得心痒难耐。
但面前的中宫贤妻自然不懂如此风情,李煜玄在心痒难耐里想明白了,自己掩藏也好,袒露也罢。皇后只能冷淡又艰涩地答道:“皇上好兴致。”
易桂华作窃笑状,轻声提醒道:“皇上,殿下还在呢。”
李璟辕似懂非懂,贤君教诲更让他按捺自己不能细想,只好微微低下头去。
皇后说:“皇上,后宫之事,不如先让孩子回避,他今日也累了。”李璟辕并不知道秋霞苑还藏了沈莲,只偶然听说住着父亲的新欢,近来又被发落了,皇后想,李璟辕在这里多留一刻都是不利。
易桂华羡慕地说:“娘娘真是好福气,有太子殿下时时尽孝。臣妾那两个孩子何时能有殿下的十分一二,臣妾只怕做梦都笑醒。”
皇后还不知易桂华来意,加上近来种种,也不想搭话,她抬眼向李煜玄看过去,只见他沉思须臾,抬头扫一眼寝殿时已是凝重的脸色,问:“怎么皇后病了这些时日,只有太子在照顾吗?”
皇帝的话不知道问的谁,皇后看脸色不对,从锦绣软垫上起身答话,说:“回皇上,瑄儿年幼,臣妾心疼她,亏得有璟辕在宽慰一二……”
“那璟恒去了哪里?太子是儿子,他就不是?”
李璟辕近前一步,说:“回父皇,三弟自然尽孝,日日都来陪伴母后。只是今日不巧,他正好去稍作歇息……”
“那朕岂不是回回都来得不巧?”李煜玄的目光在母子二人间扫了个来回,对李璟辕和皇后的偏袒已经熟悉,并不想听到他们如何证明李璟恒的确有照顾皇后,“他若不是躲懒不孝,那就是刻意避着朕?”
皇后意识到今日这番来意根本不在李璟恒身上,何苦让那孩子平白受冤,“皇上明察,璟恒的确日日都在臣妾跟前侍奉。”
李煜玄好像正缺个出气的时候,对皇后招手道:“你还在病着,坐下说话。朕气的是同为兄弟姐妹,如此重担竟只让太子一人肩负,以至于耽误了学业。但凡多一个人为太子为皇后分忧,又何至于今日情形?”
“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千头万绪缠身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可病去如抽丝,眼见殿下公主们近日都留在景仁宫寸步不离,皇上挂心得很。”易桂华说。
在皇后看来,她笑得分明是志在必得,“后宫不宁则皇上不安,是臣妾不好。”
易桂花满脸明媚得意的心疼,说:“娘娘可要快些好起来才是,宫中的许多事情可还等着娘娘做主呢。”
皇后看到那点明媚的余光瞥向皇帝,一言一语间,心口犹如被叠起一块又一块的巨石,将她困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