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始至终都尚能称得上沉着的殷先生终于变了颜色,他对于利刃的管控一向严格,这也归咎于最开始那段时间爸爸一直吵着要自杀,所以家里甚至连刀具都不能出现,也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好些。
显然殷先生没预料到爸爸竟会给他玩这一出,他扭曲着脸,鲜见的露出惊惶的神色,大声叫道:“林愿!”
爸爸此刻已然陷入癫狂,一连串的反复惊吓已经让他丧失所有理智,他使力握住锋利的玻璃片,腿抖得几乎站立不住,但对试图靠近的殷先生却反应激烈,他稍有动作,爸爸便如同受惊的猫,全身的细胞都紧绷起来。
“你先把玻璃放下,老师,我现在让小月过去,你小心别伤到她,这是你的小月,看到了吗?”
殷先生放缓语气,想诱导爸爸放下戒心。可惜爸爸此时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尖利的玻璃就横在细白的脖子上,尖刃随着颤抖已经割开薄薄的皮肉,鲜红的血液渗出,顺着锁骨一滴滴流淌下来。
“爸爸!”我本能的冲他喊,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如果我不阻止的话,可能就要失去他了。
听到我的声音,他似乎恍了下神,绕着屋子巡视一周,将目光慢慢定在我身上。
在看到我的瞬间,他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慢慢挣扎着从罗烨身上下来,踉跄着朝他走去,爸爸却突然出声制止了我。
“别过来小月。”
我停下脚步。
他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里面包含着无限的爱。我曾无数次被这眼神轻柔舔舐,他从来都不坚韧,更不强大,我知道,他能做到的,也只是用他脆弱的外壳包裹住我,用他的方式让我免除伤害。
这一刻,我决定不再恨他。
我说:“爸爸,我没事了,把东西放下。”
他看着我,目光却突然变得无比坚定。
“怀策,我知道我有很多事都做错了,我欠你很多,但小月不一样,她是你的孩子,骨子里流着你的血,她才9岁,她从生下来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我对不起你,但我更对不起她。”他仰起头,长长叹息:“放过她吧,我用我的命,来换她的。”
说罢,没等任何人反应,他抬起手,狠绝的刺入脖子右侧。
第62章 生到死为止
电光火石间,殷先生几乎在爸爸动作之前就冲了过去,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玻璃片割开皮肤,鲜血瞬间涌出。
殷先生一把夺过尖利的玻璃扔到地上,顾不得自己被割伤的手,死死摁住爸爸一直往外渗血的脖子。
他会怎么惩罚爸爸呢,会继续打他吗,或者在爸爸面前掐死我,再或者也同样给我脖子上来一刀子。结果他很温柔,他将爸爸慢慢放倒,鲜红的血液从他指缝里不断涌出,很快就滴在地上。爸爸固执的不肯好好配合,只是大睁着眼睛看向我的方向,张嘴想说什么,却毫无预兆地从口中也呕出一口血来。
“小月过来!”殷先生的声线明显抖得厉害,我看着他们,轻轻摇着头往后退。
他快死了,我知道。他一直都很蠢,连寻思都这么笨拙。
我以前杀过一直猫,用小刀割破它的喉管,看着它的血液一点点流尽、凝固,看着它停止挣扎,时间不长,但过程看起来十分痛苦。
妈妈很喜欢猫,每天下班回来都会抓一把猫粮喂小区里的野猫。爸爸也喜欢,总说要把那只快下崽的母猫带回来,等生下小猫就给它绝育,给小猫找领养。
可惜那个畜生长得太丑,我不喜欢,所以我趁它过来蹭我的时候一把捏住它的后颈,将它重重摔在石头上。
它的生命力还是顽强,我几乎是使了吃奶的劲儿去摔它,但它还是挣扎着起来,弓着腰想往后退。
然后我用美工刀刺穿了它的脖子。
我并没杀掉一个生命的负罪感,它跟路边的石头、小鸟筑巢的树枝,以及被撕掉翅膀的蝴蝶都没有任何差别。
此时,爸爸突然变成了那只被放血的猫,同样在挣扎,黑色毛衣被染得更深,他努力抬着手,似乎想摸我的头发。
我突然觉得胸口微微的痛,从心脏的位置向外扩散。
不剧烈,像蜻蜓点过水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
有什么想要夺走他,我非常敏锐的察觉,这种感觉十分新奇,我抬手不自觉地抚上心口,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很多人从门外冲进来,看到满地的血骤然停下脚步。兵荒马乱中,爸爸被送上救护车,罗烨以前当过特种兵,为他做了应急处理,一群人围着一群人,最后房间里只剩一个我。
我蹲在那片血迹前,流了那么多血,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回来。用手摸摸,还温热着,黏黏地糊在手心。
深夜,殷先生把我接到医院。爸爸还在急救,我上来时,殷先生正坐在抢救室外面的凳子上发呆,见我过来便朝我伸出手。
我乖顺地走过去,任由他将我拉入怀中,把头埋在我脖颈间。
这个动作爸爸平时也经常做,但感觉不一样,爸爸的呼吸喷在我脖子里,是暖洋洋的;而殷先生高耸的鼻尖冰凉,下巴上还有胡茬,硌得我发疼。
我能感受到殷先生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微的颤抖,抖得我几乎站立不住。
我面无表情的盯着对面墙壁,任他将所有的情绪藏在我这里。
“滴”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殷先生一把推开我快步走过去。医生推着爸爸出来,我没过去,只是死死地盯着医生面色凝重的脸。
他可能已经死了,毕竟他流了那么多血。
我转身想走,却听到医生在我身后开口:“送来的及时,命是保住了,可是......他好像怀孕了,我不确定,再在监护室呆一晚,明天再做个系统的检查。”
我猛然转过身。
我知道是谁想夺走他了,夺走属于我的他。
第二天爸爸就醒了,他失血太多,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到现在还在输血。
我叫他,他也不应,呆愣地看着墙壁,很久之后,有泪划过眼角。
我知道他在哭什么,终于有骨气放下一切,却仍旧没得到解脱,最后还是被救了回来,被困在这一方天地,困在殷先生铺天盖地的牢笼里。
怎能不哭,怎会不遗憾。
殷先生一直没现身,我也不怎么来,只留了两个护工在照顾,一个多星期后他出院我才再次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