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快到晌午,封行云索性合上书页打算起身去膳堂用饭。然而他刚刚行至门口,出乎意料的事情便发生了--一阵绚丽柔和的淡蓝光芒在他靠近的瞬间便从门框间如网般炸开,紧接着封行云便感到一股强大的推力以一种轻柔却毋庸置疑的力道将自己推离了门边。

站定的片刻,封行云心下悚然一惊,连同脊背都一并升起寒意。他一脸难以置信地伸手触碰虚空,而面前看似空无一物的空间却从他掌心漾开了一圈一圈水纹般的波动。

呆站在原地轻触着面前这堵无形的高墙,封行云只觉自己的心脏失序一般跳得一下快过一下,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掌心冒出细密的汗水,因为同为修道者的他清楚地意识到

自己被明月卿,关起来了。

第四十八章“他不想再听明月卿用拙劣的谎言继续欺骗自己了”

“行云,我给你带了些饭菜回来。”午间下课不久,明月卿便提了个精雕细刻、古色古香的食盒迈入学舍。

他脸上挂着温柔娴美的笑意,语气中也包含着真挚的欢喜,似乎能与封行云相处是件令他极为欢喜的事情。

“今日的菜品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不过却有道清蒸鲈鱼。我知你素来不爱吃鱼,可你眼下伤还未好,宜吃些清淡的,我便自作主张替你拿了一份。你若饿了可先吃着其他的,待我帮你将刺理好了再吃也不迟。”

明月卿一踏进房内便兴致勃勃地与封行云搭话,两条白绫也欣然从他腕间而出,绕着封行云飞舞。

“我怕你饿着,于是一下课就马不停蹄去了膳堂,路上碰到了宇斋的几人还因此被笑话了一通呢。”明月卿一面快乐地说着,一面埋头井然有序地将碗碟摆上桌。

他似乎有些热衷于扮演妻子的角色,哪怕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也依旧做得乐此不疲。

从明月卿进门起封行云的神色就极为复杂,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明月卿的一举一动,期望能从对方的脸上读出软禁自己后的心虚愧疚,并得到一个道歉。

可自始至终明月卿的态度都始终从容,甚至带着欢欣愉悦,好似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奇怪和离谱。

因而封行云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的独角戏:“卿儿,我并不需要你将午饭特意带回来给我,我自己能够去膳堂吃……如果你没有布下禁出结界的话。”

封行云的直言不讳令明月卿布菜的动作微微凝滞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罢了。很快他就面不改色地将手中的碗筷轻轻放到桌上,然后抬眸与封行云对视,笑着温声解释道:“行云是在对我不满吗?我承认未经你同意便擅自设下结界是我不对,可我也不过是关心则乱而已。”

“行云你也知道,宗门内与你结怨之人不在少数,如洛时序之流还曾当众与你大打出手。我原本想着那些人应当不敢在学舍放肆,可今早羽儿的趁虚而入实在令我忧心忡忡,不得已之下我才只得施法将你与外界阻隔。”

“我的本意是想保护你不受伤害,绝无半点监禁之意。只是不想一时情急用错了手段,徒惹得你不高兴……行云若不喜欢,我这便撤了。”

话音刚落,明月卿当即掐诀念咒,伴随着点点星芒从他指间升起,原本固若金汤的结界不消片刻就烟消云散了。

连封行云自己都没想到,面对他试探性的指责,明月卿非但没有据理力争、负隅顽抗,反而极为真诚爽快地道歉改正了,这让他酝酿积蓄了一早上的愤怒一时如细刺般卡在了咽喉,不上不下的,让人十分难受。

“我也不是生你的气,”封行云有些烦躁,扣在桌面的手指敲得桌子嗒嗒作响,“我只是……觉得太意外了,无论怎样你都应该提前跟我知会一声。”

“下次不会了。”明月卿笑吟吟地再次道歉。见对方认错态度如此良好,封行云自然也不好再发作。

席间,明月卿一直在细心理刺、帮忙布菜,忙得自己都没吃上几口。封行云就是有滔天的怒火,见到对方这样也消得差不多了,他看气氛沉默,便有些过意不去地主动开口说:

“你别老忙着给我夹菜,你自己多少也吃点……你要是饿着了,我也会心疼。”

封行云这个台阶简直递到明月卿的心坎里,这使得他不由有些羞涩地微微半垂下眼睑,抿唇轻笑着“嗯”了一声,饭桌上的气氛这才重新活络了起来。

明月卿讲究礼仪,贯来奉守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他以前嫌弃封行云用餐习惯野蛮粗鲁,甚至也曾忍不住在众人面前明褒暗贬地嘲笑过他吃相不堪。

而封行云蠢笨愚钝,竟连讽刺都听不出来,反倒真当做夸奖照单全收,明月卿当时顿感无语,心中也愈发轻视起封行云,此事更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成为了又一桩针对封行云的笑谈。

不过以前嫌弃归以前,如今明月卿再看封行云却觉得好似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连对方那粗犷的作风也显得别具一格、不羁洒脱。一顿饭让他磨磨蹭蹭地吃了快半个时辰,在收拾碗筷时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还有五日就放假了,我便索性向掌教帮你连请了一周。行云这段时间只需好好待在学舍养伤,我会替你誊抄笔记,届时你若有不懂的,只管问我就好。”

虽然明月卿的先斩后奏令封行云再度感到些微不满,不过他原本就嫌上课枯燥乏味,此举正中他下怀,于是当下封行云也没反驳,只是默默点头接受了。

养伤的日子是十分无聊的。神华仙宗戒律森严,不许弟子私自下山。封行云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可他现在御剑都困难,更别提能自由外出了。

宗门内倒是能任他随意走动,但他入门多年除了明月卿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现在就是想找人陪他四处闲逛都找不着。

封行云人生前二十几年野惯了,现在一朝成了槛花笼鹤,是天天可着劲地在屋里唉声叹气。

唯一令他稍感欣慰的是卿儿给他的灵药当真货真价实,他静养这段时间确实感觉自己身体好了不少,虽然依旧偶有散功,但好歹没那么频繁了。

封行云没心没肺,眼见好转就不再拿它当回事儿,照旧吊儿郎当地过日子,倒是明月卿却对此极为上心……甚至到了有些神经质的地步。

明月卿每日都得去学堂上课,无法时时刻刻都与封行云黏在一起,可他但凡见着封行云了,就必定会不厌其烦地反复向封行云确认他是否不再散功了,哪怕在床上也不例外。

一开始封行云还耐着心地如实禀报,可被问得多了他也难免不耐烦,后面便索性扯起谎来,只说托了灵药的福,自己再没发作过。

而明月卿得知后的反应也稍许显得奇怪。封行云能看出对方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病好而感到欢喜与庆幸,可望着卿儿与自己对视的笑眼,封行云却奇异地从那双眸子深处看出了几分微妙的、令人不适的怜悯……与傲慢。

只不过那样的情绪稍纵即逝,快到让封行云都怀疑是自己看走了眼。

硬生生熬了四天,想到明天就能放假重获自由,封行云当晚就忍不住心潮澎湃地装起了行李。好在他东西不多,不到半个时辰便将自己的全副身家都浓缩进了一个小包裹里。

没想到收拾完还能余下大把时间,封行云便坐在案几前认真思考着自己这个假期应该去哪里。

要说一般人其实都没这个苦恼,放假自然就该回家,顶多之后再愁愁去哪儿玩耍。可封行云不同,他无父无母,无家可归,旁人的理所当然在他这儿却成了绞尽脑汁。

过去他总会趁着假期去山下替人斩妖捉鬼,四处游历以便攒些积蓄,毕竟修道一途实在太过烧钱,无论是购买丹药法宝抑或请人炼制法器,随便哪一项拿出来都是笔不小的开支。

封行云虽然过惯了居无定所的生活,可他的内心依旧向往着安定平稳。他早前听闻明月卿生长的天玑岛是片世外仙境,便也想跟去看看,长长见识。

不过那会儿他二人并无夫妻之实,故而明月卿在听闻请求后只是浅笑着婉拒了他,并解释说岛内有规定,外人严禁出入,违者格杀勿论。当时封行云虽觉遗憾,但也能理解,即便被拒绝了也仍旧每天傻乐地围着明月卿打转。

直到后来他被洛时序嘲讽处心积虑攀龙附凤,结果明月卿压根儿看不起他时,封行云才终于得知,原来天玑岛并非生人勿近,只要得到了邀请与认可,便是凡人亦能前往。

而他不能去仅仅是因为卿儿不想让他去。

不可否认的,在最初知晓真相时,封行云着实为此伤心难过了一阵子。

他全心全意对待明月卿,凡有什么好的,他总会第一个想到对方,然后再屁颠屁颠地送上去。哪怕手头再拮据,他也毅然掏空自己所有的积蓄买下一块玉珏样式的空间法器,只为能送卿儿一份称得上体面的生辰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