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学舍房门却突然被外力猛地撞开,封行云刚惊诧地抬起头,不速之客就已喊着他的名字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封行云,封行云!我来看你了!”

薛灵羽入门最晚,是宗门内当之无愧的小师弟,言行举止多有些孩子气,因而常被掌教们斥责不够成熟稳重。此时他刚进了封行云的学舍,便兔子似的蹦跳着朝人跑去。

直至跑到人身前了,他才似终于想起矜持为何物,勉强规规矩矩站好了。

“封行云,我来看你啦。”薛灵羽满面含春笑意盈盈地望着封行云轻声道,他容貌本就生得娇艳,如今羞羞答答立于人前的样子像极了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即便昨夜才在明月卿的威逼之下答应要与薛灵羽从此断绝来往,可封行云还从未见过薛灵羽这幅天真浪漫又娇滴滴的美艳模样,他到底没忍住诱惑多看了两眼,然后才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继续夹箸吃饭。

薛灵羽一贯喜怒形于色,见自己这么热情,封行云都不太搭理他,他不免有些难过地微微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一句:“干嘛对我那么冷淡……”

不过他也没因此怪罪封行云,反倒是飞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眼巴巴地又往人跟前凑:“封行云,我还没用早膳就过来找你了,现在都快饿死了,我要跟你一起吃!”

说完,他就自顾自变出双碗筷坐到人旁边了,封行云还来不及阻止,薛灵羽已是眼疾手快地夹了箸雪白的鱼肉塞进嘴巴,边嚼他还边猫似的眯起眼,一脸满足地道:“嗯--真好吃!”

封行云见状多少感到些哭笑不得,他索性放下筷子,直直盯着薛灵羽揶揄道:“薛灵羽,你以前不是都不屑与我一桌吃饭吗?”

封行云这里提起的是一桩旧事。那会儿薛灵羽刚入宗门不久,二人正是因争夺明月卿而水火不容之际。

神华仙宗每一班级都有各自的膳堂且往往是两人一桌共同用膳,好巧不巧的,作为新弟子的薛灵羽恰好就与此前一直被孤立的封行云分到了一桌。

封行云当时嘻嘻哈哈,坐下后便混不在意地开吃了,薛灵羽心高气傲又任性跋扈,竟是当场一脚踹翻了饭桌,害封行云被汤汤水水洒了一身。

而薛灵羽见此非但没有半分愧疚之意,更是当着在场众人的面,极为嚣张地讥笑封行云是凡间来的肮脏老鼠,还说光是闻着他身上那股恶臭的味儿,自己就恨不得连肠子都一并呕出来,哪里还吃得下饭?

薛灵羽是狂妄不假,那封行云也并非什么忍气吞声的窝囊废,反手召剑而出就跟薛灵羽打了起来!

所幸这场斗殴被及时赶来的管教制止了,他二人也都被各打五十大板地在思过崖关了半月的禁闭。

如今再听封行云旧事重提,薛灵羽哪儿还有当初的半点骄横,他臊得面红耳赤,整个人如坐针毡,头都快埋进地里去了。封行云便是竖直了耳朵也只能听见薛灵羽支支吾吾地小声说:

“你、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嘛……我当时、我……我也不是故意的……以前说的话怎么能算数……反正我以后只想天天都和你……”再往后就轻得几乎没声儿了。

虽然当初的场景相当难堪,但封行云心大惯了也不爱记仇,这会儿见薛灵羽整个人羞愧得都快顺着椅子缩到桌底了,他不由感到好笑地轻咳一声,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找我来做什么?我要没算错的话,这会儿早课还没结束吧。”

经封行云提醒,薛灵羽才想起自己此行的正事儿,他眨了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努力将方才的尴尬情绪摒弃到脑后。薛灵羽咻地一下起身,绕着封行云转了好几圈,直转的人眼都快花了,他才终于停下带点邀功之意地自豪道:

“封行云,你今天看着要比昨天好多了,身上的外伤也几乎没了!我昨天给你的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便是放眼全仙门,那都是顶顶好的!最多不出两日,你就能好全了!怎么样,很厉害吧--”

相比一脸兴奋的薛灵羽,身为受伤正主的封行云情绪反而平淡许多:“我没用你的。”

“什……什么?”薛灵羽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卿儿没还给你吗?……哦,我差点忘了,你若是半道逃课出来的话,他可能还没来得及交还给你吧。”封行云夹了一筷子菜,淡淡说道,“我是吃了卿儿的药今日才见好的。”

“你为什么要吃他的啊!”薛灵羽突然拍着桌子发难,将封行云都给吓了一小跳,他连忙抬起头朝薛灵羽看去,就见对方眼眶泛红,一双明艳美眸顷刻漾起水意,“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啊……他有什么比我好的……你是白痴吗!鱼目和珍珠的区别你都分--”

封行云实在不理解薛灵羽好端端的,又在发哪门子的大小姐脾气,他这会儿半点不惯人,也跟着拉下脸来,二人方才算得上温馨和睦的氛围顷刻间如朝雾般散去:

“薛灵羽,我感谢你的好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非得接受你的好意。如果你一定要问为什么……因为我不相信你。既然你过去能在酒里给我下毒,那谁又能保证你现在不会故技重施?或许卿儿的药确实不如你送的珍贵,但起码他从没害过我,我也相信他永远不会害我。”

封行云这番话简直杀人诛心,薛灵羽只觉他字字句句都尖刀般插在自己心上,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搅得血肉模糊。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薛灵羽委屈地大声冲封行云尖叫哭喊:

“蠢男人!蠢死了蠢死了--封行云,我发誓我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对你好了!”

第四十七章 明姐捉奸未遂,小黑屋模式预备演练中

在薛灵羽又一次哭着跑走之后,封行云也依旧没太将他放在心上。若说之前他因留影珠而不得不对薛灵羽持着三分忌惮,但伴随影像的销毁,知道自己再无把柄落在他人手中,封行云内心曾有过的畏惧便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他不是不知道薛灵羽是个真正视人命如草芥、更几次对自己痛下杀手的蛇蝎美人,可如今自己有了卿儿的理解与相助,那薛灵羽就是再恶毒,他又有何惧之?

因此想得通透的封行云也不杞人忧天,而是继续心安理得、好吃好喝地躺在学舍养伤。

他原以为自己只有在晚上放学后才能见到卿儿,却不想早课刚下,房门前便闪现了明月卿的残影。

彼时封行云正懒散地翻看着一本闲书,当对方气势汹汹走进屋内时他甚至没来得及抬头。

看得出明月卿当是一下课便御剑而返,一贯讲究仪态的他此时形容却实在有些狼狈,他的额发被汗浸得微湿,发尾也被风吹得蓬乱,素色的衣摆下缘更是被溅上了几粒泥点。

“薛灵羽又来找你了?”明月卿冷冷开口询问,那语气活似丈夫回家捉奸时的兴师问罪。

“他刚刚来过,不过待了一会儿就走了。”面对明月卿的冰冷质询,封行云显然有些不知所以,“卿儿,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神华仙宗早课后安排的休息时间不长,故而很少有人会冒着迟到的风险选择这时候往返学舍。

封行云不过只是正常疑问,可明月卿在听闻他的话后,本来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却愈发显得阴沉了,他并没第一时间回答封行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环视了一圈屋内,还往里间特意探查了一番,在确定屋里没有藏人后,他的脸色才终于稍霁,放柔了语气解释道:

“羽儿今日翘了半堂早课离开,之后便一直不见踪影。我担心他又找你麻烦,这才着急赶回来。”

封行云还当他是有什么大事,原来只是关心自己,于是当下他强行按捺住自己心中的异样感觉,含笑着上前伸手理了理明月卿乱了的发,宽慰道:“有你在,他怎么敢乱来?”

谁知明月卿对封行云的示好却并不买账,他只是定定地直视着封行云的双眼,缓缓勾唇反问道:“若我不在呢?”

这问题问得封行云一时语塞,见他久久不回自己话,或许是自知失言,明月卿并未继续纠缠,转而轻声细语地询问了薛灵羽来的时间、待了多久、说过什么话又做了什么事。

在封行云一一如实回答后,他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卡着迟到的点御剑离去了。

明月卿走后,封行云独自一人待在学舍,他初时还能装着平静地继续看书,可是越看他便越觉心烦意乱。

封行云也说不清怎么了,他总感觉明月卿最近有些反常过头,性情大变得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以前的卿儿光风霁月、芝兰玉树,有时过于温驯和善到还会让自己有些不喜,觉得太过软弱可欺了。虽然那时的卿儿偶尔也会吃醋、也会因为些小事暗暗同自己闹脾气,但在封行云看来也都无伤大雅,甚至还有几分可爱。

可自打从陈府回来后,明月卿便显出了几分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苗头,他变得比从前更加敏感善妒也更加阴沉易怒,同时对自己的控制欲也强烈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以至于让封行云在与他相处时偶尔会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就如方才那样。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封行云用指尖心不在焉地搓揉着书页,他自言自语地安慰道,“卿儿……可能是因为太爱我了,所以才会这样……”

自我说服了半天,封行云才总算是接受了明月卿这段时间的异变,不过这会儿他心浮气躁也看不进去什么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