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达真是把你的脑子都洗干净了,我们身上还连着连命锁!”他忍不住大吼,又把法杖对准了不再动弹的雕像,“你真觉得这东西是瓦尔达吗?它刚刚甚至想要夺你的舍!”

娜塔莎根本不听他的,提枪便又是穷追不舍的攻击,科尔温这体力在后方放放魔法还可以,论正面攻击他可比不过娜塔莎,他只能在闪躲的间隙极速吟唱,一边余光瞟向伊卡洛斯。他看不见伊卡洛斯胸口的大洞,但是只是看着这出血量也足以让人胆战心惊。科尔温一咬牙,干脆又一次发动了黑魔法。

与此同时,整个房间的水晶都震动起来,一大半都在空气中化为粉末,科尔温的身边围绕起不详的黑雾,他咬着牙催化了法术,攻击范围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娜塔莎瞳孔一缩,显然没想到他会用这种级别的法术,躲闪不急,被击中了胸口。然而他的目标是冲着她背后的石像。那座雕像实打实地吃下了攻击,终于停止了行动,顶端“啪”地裂开一条缝隙。

“……有意思。”“瓦尔达”沙哑地笑了一声,“你是金斯利的徒弟。”

说完这句话之后,整座雕像就轰然裂开散落在地。科尔温很确信这家伙肯定还没有死,但是他也顾不上了,深呼吸几番企图压下喉间的血液,但还是没能压制住,吐出一大口血来。黑魔法的调动所使用的是活人的生命力,这房间没什么东西给他抽调,他只能用自己的,即使能用水晶作为催化和加持,但对他这幅残破的身体也实在是有些勉强。

娜塔莎受了伤,明明只是损伤了肉体,但不知道为何却好像收到了某种冲击而晕了过去,科尔温把她无视了,这才有机会终于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同伴旁边,“伊卡洛斯!”

他把伊卡洛斯翻了过来,这才看见他血肉模糊的胸口,虽然身体还是温热的,但眼下这副样子……科尔温连呼吸都差点忘记了,脑子里嗡地一下失去了思考能力,他不敢置信地伸出手,伤口处湿热的触感不会骗人,科尔温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张脸,想起在那间阴暗的地下室里死去的同伴的惨状,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浑身冒着冷汗,但是很快他的脑袋又归于平静,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莲栽细?零??8??

伊卡洛斯死了。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还活着?他们难道不是被连命锁拴在一起的倒霉蛋吗?为什么伊卡洛斯抛下他们……死了?

科尔温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太好了这家伙终于死了”之类的念头,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血泊当中,盯着伊卡洛斯身上的伤口望眼欲穿,直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

他机械地回头望去,对上了娜塔莎有些复杂的视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只是看那副眼神,她如今已经恢复了记忆。

“你刚刚使用的黑魔法本来会要了我的命,但是瓦尔达设置的催眠屏障正好和攻击抵消了,”她低声道,“但瓦尔达还没有远去,她还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是啊,肯定不会那么简单,”科尔温安静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伊卡洛斯身上,良久突然笑了一下,“往好处想,至少连命锁没有把我们一起带走不是吗?”

娜塔莎也缓缓地蹲下身,她轻轻抚上伊卡洛斯的胸口,那里已经没有起伏了。也是,心脏都被搅碎,那么还会有心跳?她并不内疚,虽然她失去了理性,但是杀死伊卡洛斯的说到底也并不是她。她是一个道德淡漠的人,也不会为此感到痛苦,她只是……只是觉得……是可惜?还是悲伤?好奇怪,这种感觉,好像几十年前,她也在哪里体会过。

是在哪里……?

娜塔莎垂下眼,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脸颊有些湿润。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连命锁没有生效呢?是因为伊卡洛斯正巧是那个万里挑一的倒霉蛋?还是因为和黑魔法一样,有什么东西摧毁了他们之间的锁?

娜塔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突然伸出手对着伊卡洛斯的伤口施展治愈术,科尔温皱了皱眉,“你要治疗一个死人吗?”

“他没有死。”

娜塔莎不死心地再一次施展,科尔温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泪水,“我说,我知道你挺喜欢他的,但是……”

“他没有死。”

娜塔莎再一次重复,她甚至拔出一块水晶插入伊卡洛斯的伤口,吟唱了更高阶的治愈法术。科尔温站了起来,企图阻止她继续亵渎尸体的行为,然而水晶却像是融化一般填满了他的伤口,最后化为了血肉修复了这幅残破的躯体。娜塔莎于是再接再厉,填入了更多的水晶,伊卡洛斯胸口的大洞就这样被一点点修复,除了伤疤,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知道他的自愈能力很强,”科尔温好半天才说出话,“可是这是不是有点太……”

“他的自愈能力不是偶然,”娜塔莎为他收拢了胸口的衣物,“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你是金斯利的学徒,所以你获得了增强魔力的法杖;芬里尔是加拉赫的后代,他拥有吸收水晶化作力量的能力;很显然,伊卡洛斯也和某位勇者有所联系,而他的能力和自愈有关,”她轻轻抚摸着伊卡洛斯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脏重新开始微弱地跳动,“而我所信仰的瓦尔达……”

科尔温理解了她的意思,转头看向碎了一地的雕像,“她也是当年的勇者。”

“在几个世纪以前,她也确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但是过于强大的力量和浓烈的欲望让她成为了神明,却也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人性,”娜塔莎低声道,“为了不被神性夺走所有的神智,她不断地吞噬光曜会的每一任教母,降临在他们身上,直到这具身体灯尽油枯,便会化为石像,直到下一个女人的出现。”

“但是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灵魂早就随着一次次的更换肉身而腐败了,”娜塔莎攥紧了自己的袖口,“我回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得知真相以后我不愿意成为她的容器,却被圣水洗刷了记忆。”

“所以你才会变成这副样子,”科尔温歪了歪头,“不过你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情吗?”

“不,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的,我忘记了很多很多东西。”

第六十四章 她曾吃掉她的朋友

娜塔莎是在教会里出生的。

她的父母原先就是虔诚的教徒,但在她之前,原本还有一个孩子。那孩子应该算是娜塔莎的哥哥,结果却死在了战争中,被寄予厚望就变成了娜塔莎。只是她生来便体弱多病,而且并不信仰所谓的光曜女神,为此她倒是吃了不少苦头,她的父母试图改变她,但是执拗的她不肯就范,直到一场高烧改变了所有。

她莫名其妙烧了好几日,教会里的医师都说她命不久矣,她于濒死之际向她知晓的所有神明祷告,只有瓦尔达回应了她。第二天她起死回生般恢复了健康,并且再也没有被病痛所侵扰过。她成为了一名神眷者,并且发誓追随瓦尔达女士的身影,成为一名虔诚的教徒。

而在那之后不久,教会里选出了新的教母,她的面庞竟然和娜塔莎那日在高烧中迷迷糊糊看见的瓦尔达竟然一模一样,她开始将教母视为自己真正的母亲,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她学会了药理、学会了机械、学会了贵族礼仪、学习了各国的历史,却没有学会决绝和杀戮。彼时已经是“瓦尔达”的教母叹了口气,第一次洗去了她的记忆。

娜塔莎于是忘却了和父母间美好的回忆,看着全然陌生的女儿,她的父母向教母提出不满的控诉,并扬言要离开教会。他们不知道所谓的教母已经是瓦尔达的化身,还以为她只是原来那个一心侍奉女神的教徒,认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忤逆神是没有好下场的,娜塔莎的父母于是被定性为光曜会的叛徒,而处刑人却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在砍下母亲的头颅之后,温热的血液溅上她的脸颊,尚且年幼的娜塔莎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她的父亲嘶吼着说她是怪物,她便做出了怪物的行径,赐予他瓦尔达所指示的终结。

杀戮开了头之后便难以收场,娜塔莎成为了光曜会一名冷漠的杀手。为了散布女神的教义,无论是多么卑劣的事情她都会去做。女神需要掀起战争,她便在各国之间挑逗斡旋;女神需要更多的信徒,她便哄骗别人喝下圣水,从此脑子里只剩下光曜女神的福音;女神需要更多的打手,她便可以和科尔温抢生意,用骗用抢用买,抓了人进行人体改造。

或许曾经的娜塔莎也曾动摇,或许她也曾差一点触及真相,但是智慧的、明察秋毫的、无所不知的瓦尔达,她会察觉到这个女孩微弱的思想火花,然后及时地用圣水浇灌,将它摁灭在萌芽之中。

她最激烈的一次反抗,是她养了一条光曜会捕捞上来的人鱼。这条人鱼原本只是一件商品,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买家,于是暂且养在教会当中。彼时娜塔莎还只是一名少女,她负责饲养这条奇异的生物,或许是因为它听不懂人话,她开始放心地和人鱼倾诉她的烦恼,人鱼安静地倾听,却也从她的日常中学会了一些人类的语言。娜塔莎喜出望外,在磕磕绊绊的交流当中,她也学习到了人鱼的语言和文化,聊得有来有回。

她就这样和一条鱼成为了朋友。

但她没能改变一条鱼的命运。她天真地以为人鱼会被卖做一件观赏用品,亦或者是拿来欣赏它美妙的歌喉,娜塔莎没有把它当做鱼,而是当做人来看待,到头来却发现它和别的鱼没什么两样。

有传言说,吃下人鱼的血肉,便能延年益寿、青春永驻。

它被砍下了脑袋、送上了餐桌,那位买家甚至顾及她饲养人鱼的辛苦,也准备了她的一份,而她不知道餐桌上的肉块就是她的朋友。

知道这一切后的娜塔莎陷入了崩溃,她不愿意接受这一切,瓦尔达却不满于她的感性,这一次洗去的不光是她的记忆,还有她的感情。

娜塔莎又一次忘却了这一切,和往常一样为光曜女神奉献所有,但她再也不吃鱼肉,就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为什么。很久很久之后她才阴差阳错地想起这段往事,但那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她以为自己的内心毫无波澜,脸颊上却有些湿润。

这种感受,到底是什么呢?

娜塔莎不清楚、也不明白。当她看见伊卡洛斯倒在地上的时候,她再次涌起相同的感受,但是仍然无法描述这份心情究竟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