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有说过,当时你奶奶都在说你妈妈她是有苦衷的。”陈菲菲“嘶”了一声,奇怪道,“那说明你奶奶知道她有什么苦衷啊,为啥不跟你说呢?”
鹿呦摇头,猜测道:“可能是觉得第三个人传话会有失偏颇,也可能,怕我不信吧,想她亲口跟我解释她到底有什么苦衷。”
“嗯……我先表明态度哦,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不能理解能有什么样的苦衷,十几年来对你不闻不问,电话不打也就算了,短信都没有,你给她发的信息也都是石沉大海,还把母爱都给了另一个孩子。爱情上搞替身文学也就算了,亲情上也搞。”
鹿呦听得直皱眉,忍不住说:“你是会扎心的。”
陈菲菲憨笑了两声:“这不是在帮你脱敏嘛。”
“……我谢谢你哦。”
“好啦,说正事。就是我觉得吧,这些都是你,emmm――”陈菲菲想了想用词,组织语言说,“你个人的视角,就是说,从你的视角看,事情是这样的。但也许从她的视角去看,事情又是另一种样子了。
“就像我和我妈,你看,从我的角度出发。不管我做什么,她都只会数落我。在她眼里,我好像做什么都不行。而且总是不管我意愿,不停的催婚,就好像,我的人生里,结婚生子是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但是你从她的角度出发……”
陈菲菲眼底漫上水雾,做了个深呼吸,可是仍旧抑制不住声音发颤,“她是怕她不在了,我照顾不好自己,所以才对我特别苛刻。她怕她不在了,没人陪我,所以才疯狂催婚。”
“喂,别这样,我泪点低。”鹿呦带了点安慰的意味,“人家办喜事,我俩搁这儿哭,多不好哇。”
“……哭毛啊,我都要被你逗笑死了。”陈菲菲停了一会儿,调整好情绪,“我跟我妈就是这样,彼此误会好多年。我有段时间,真的,都不想认她做妈妈了。还是你劝我跟她沟通沟通来着。你看你,劝我和我妈的时候,多理智。还得是旁观者清哈。”
“那这次,换我来劝你。我在想,可能阿姨有来找过你,或者联系过你,但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或者她们说的那个什么苦衷,就跟你错开了。我觉得,可以听听看她们怎么解释嘛,至少得弄清楚是不是?”
鹿呦抿了抿唇,神色显示出几分松动。
陈菲菲偷偷拿眼观察她的神态,“而且,你一直都很想她,不是么?”
鹿呦鼻尖骤然泛酸,滚了两下喉咙,才将上涌的某种情绪压下去。
“我还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会提起妈妈,会说什么什么是你妈妈教你的。你知道么,我那时候,都有点嫉妒你,我感觉你妈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妈,所以教育出一个特别好的你。
“还有,你每次劝我,都会说我妈妈很爱我,上次在医院你还说特别羡慕我。你可能自己都没发现吧,你其实很想她回来,很渴望重新拥有母爱的,对吧?”
犹如一层凝结在湖面的冰被敲碎。
她的防线也随之溃散不成形状。
“我跟你说哦,我每次跟我妈吵架,前脚吵,我后脚就后悔。因为我特别怕,哪天吵架吵着吵着,她不会在回我了,特别怕子欲养而亲不待。就算我跟她吵很多次,我讨厌她、恨过她无数次,但她还是我妈,我还是她女儿……你明白么?”
鹿呦很轻地点一下头。
血脉相连的亲情关系真是很神奇的存在,尤其是母女。
她生在妈妈的肚子里,被妈妈忍受住各种孕期的难捱与苦痛带到这个世界。
由妈妈喂养她长大,教她说话,教她行走,教她弹琴,教她认字,教她做人……
她恨章文茵的不闻不问,是因为章文茵给过她足够的疼爱。
由爱故生恨,有爱才会有恨。
她的人生,从出生那一刻就被章文茵埋下一条红色的纽带,即便扯着会疼,她也狠不下心剪断。
“还有,最后一点,很重要的。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想你一定要原谅你妈妈什么的,这始终还是你自己的事情,想怎么处理还是看你自己。我就是,作为你的朋友,就像你对我一样,我也希望你的余生充满幸福,希望你不要有遗憾。”
鹿呦咬着下唇,一声不吭,许久,她长而缓地呼出了一口气说:“感觉,下次姨妈,我又要很疼了。”
“啥意思?”陈菲菲问。
鹿呦充耳不闻,起身说:“走啦,回去吧,不然阿姨要以为我俩掉厕所了。”
“她才不会这么以为呢,傻子都能看出来我才不是真的要去厕所。”陈菲菲跟上她的脚步,“不是,你别装听不见呀,啥意思嘛!”
“不是要沟通么,我不觉得沟通的全程我能保持绝对的冷静。”
陈菲菲激动地“啊”了一声,“意思是,你愿意跟你妈妈聊一聊了?”
鹿呦含糊不清地“嗯”一声。
“打算什么时候去聊?”
“过段时间吧,晾她们一阵。”
“也好,叫她们一群人骗你一个。”陈菲菲洋洋得意,“可算是有一天,让我逮着机会,做你的人生导师了。”
鹿呦轻而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仿佛有无形的弦拉锯过光秃的树杈,唳在耳边的风声,犹如一段低沉的大提琴音。
她无端又想起月蕴溪。
也许这才是月蕴溪让陈菲菲来找她的原因。
不是笃定她需要散心。
而是希望有一个合适的、清醒的旁观者,带她走出情绪的牢笼,看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那晚听月蕴溪剖白自己,展露出极深的城府,让她有了这样无理由的猜测。
又或许只是她想多了,人为用主观的思想,硬生生地讲两件可能并不相关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
她不知道事实究竟是怎样的。
只知道,在这个揣测冒出来的下一秒,向月蕴溪偏袒的心脏就已经给了她答案。
哪种可能性都不重要。
陈菲菲最后说的那句,一定也是月蕴溪想表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