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座问了云竹等人,钟弥才意识到鹿呦压根没回来,惊呼“坏了”,连忙拿出手机,翻出了钟疏云的联系方式。
彼时鹿呦已经晃到了后门。
防火门没关严实,敞了一拳宽的门缝,缝隙中隐约有人声漏出来,沙哑的音色里有被岁月碾磨过的痕迹。
是奶奶的声音。
鹿呦愣了愣,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开门出去,而是轻手轻脚地挪近,从门缝往里探看了一眼。
藏青色的旗袍,是锦缎坊老板给奶奶挑的料子。
老太太丰腴的身形挡了视野,看不见她对面的人。
“我也不知道会变成那样!每次回想起来,我都特别地后悔!都怪我!都怨我!如果不是我自私……”停顿的一瞬间,鹿呦看见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背驼下去一截,显出几分颓靡,“是我对不起你。”
一字一句,像潮湿的毛巾拧挤出的水珠,落进耳朵砸到心头上。
鹿呦心都揪起来,抓住门把手就要往外推,忽听对方说:“算了――”
话音戛然而止。
音色有些陌生,又夹杂着一丝熟悉。
她听过这个声音。
鹿呦手顿住,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搜寻不出与之相关的记忆。
耳朵捕捉到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鹿呦收拢神思,没再多想,蹙眉不悦地将门猛地推开,“奶奶……”
她一下愣住。
视野里,站在老太太对面的人竟是钟疏云。
钟疏云见着她,没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笑得不太自然,说:“呦呦,来得正好,快来劝劝你奶奶,本来聊着想把小洋楼便宜卖给你的事呢,没想到勾起老太太的伤心事了。”
鹿呦走到奶奶身侧,低头去看老人家的脸,用哄孩子似的语气试探问:“哎哟,我的寿星奶奶是怎么了呀?怎么还哭鼻子了呢。”
“就是想到你爷爷了。”老太太捏着纸巾擦了擦眼角,吸吸鼻子说,“想到他以前说给我买小洋楼,结果藏得存款都被别人骗走了。”
所以那些话,是爷爷生前对奶奶说的?奶奶是在模仿爷爷对她说那些的模样?
是这样么?
鹿呦眉头轻轻一跳,直觉不是这样,但又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样。
钟疏云和奶奶一唱一和,就像是精心砌出了个台阶,搭在她的脚边。
顺着台阶下,是最合适的路。
鹿呦没多问什么,又宽慰了老太太两句。
初秋的季节,枫叶已经开始染红,偶有两三片从枝头落下,乘着风飘到廊下。
鹿呦视线被其中一片引过去,不经意地扫过几步远外的拐角,瞥见一抹墨绿,也似一片叶子般飞进巷口深处。
如同刚刚的音色,这抹绿也是陌生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偏偏也想不起来。
“呦呦。”钟疏云叫了她一声。
鹿呦从那处移开眼,“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钟疏云平移了两步,挡住了拐角的巷口。
“刚才跟你奶奶商量过了,等寿宴结束,你看看哪天有空,带上奶奶去看看那个小洋楼。”
鹿呦先看了奶奶一眼,细致地观察到,奶奶的面色有那么一瞬不是很好看。
但就那么一瞬,很快,奶奶就调整了回来,朝她点了点头。
快到,仿佛是个错觉。
鹿呦这才应下说:“那就下回上课,我把奶奶也带上好了。”
“行,时间也不早了,回去吧。”钟疏云笑说,“再在这赖着,席面开了,寿星不在,动不了筷,都要饿得找奶奶咯。”
一语双关的玩笑话,逗得奶奶多云转晴,弯唇笑了起来。
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腿脚更累,鹿呦懒得走回去换鞋了。
刚转身迈开脚步,就听见身后月蕴溪柔凉的声音被风送到耳边,“呦呦。”
鹿呦扭过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就在刚刚藏起一抹绿的巷口,月蕴溪穿一身丝绒长裙,长身玉立,一头慵懒松弛的卷发被风撩起,她捋过一缕别到耳后,坠在耳垂上的月亮耳饰被阳光照得很亮,晃到了鹿呦的眼睛。
视线不自觉地往下。
才注意到,印着麋鹿图案的纸袋挂在月蕴溪另一只手上。
那是她拿来装平底鞋的袋子。
月蕴溪看着她,抬了抬那只手,牵唇道:“过来,换了鞋再回去。”
“我带奶奶先回去,你俩换好鞋就过来,别墨迹太久。”钟疏云挽着奶奶,拉开门进去。
换个鞋而已,能墨迹什么呢?
兴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