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1 / 1)

“当然。”章文茵笑着说,“呦呦的手最适合弹钢琴了。”

鹿呦笑容灿烂地点头:“那呦呦想!”

暮色四合时,钢琴调律师进了家门,捏着工具给家里那架施坦威立式钢琴调律,像在给琴键们做一场手术。

她支着耳朵,听着钢琴琴键在“手术”中音色不断变化,感叹奇妙。

调律师笑呵呵地让她试一试音。

她温热指腹按在微凉的琴键上,蹦出的第一个音符,让她仿佛有一种过了电的触感。

调律师走后,章文茵将她抱坐到了琴凳上。

她本就比同龄人要长的手,在琴键上、于四季交替中变得骨节分明、更加长有力。也逐渐明白了妈妈的遗憾,是为了家庭与她放弃了引以为豪的钢琴事业。

于是,她成为一名钢琴家的梦想里,添了章文茵的这份遗憾。

她从梧桐苑弹到蓝湾,一日不曾间断。

德彪西的clairdelune在指尖流淌,与浑厚温润的大提琴音交织纠缠,织就出柔如绸缎的月色。

在梦里,她没有坐在位置上平复心情,在曲音落下的一瞬,便踩着心跳跑到了阳台,手扶着栏杆往下看。

隔壁院子里,陶芯手里拿着琴弓,稚气未脱的脸上洋溢着甜美柔软的笑,眉眼弯弯地对着对面的说什么。

而对面的人正将大提琴靠放在白色藤编椅上,早春的风拂起弯弯卷卷的及腰乌发,应着身后碧蓝的天,像海藻在水里飘摇。

似是察觉到什么,那人忽而朝她这里侧转过身,白如瓷玉的指尖撩勾开遮脸的卷发,扬起脸望了过来。

月蕴溪。

心里莫名其妙地慌乱了一下,鹿呦将身体缩回进屋里,眸光掠过靠在桌上的两个大提琴盒。

一把黑色挂着小长颈鹿的挂件,一把酒红。

分不清,哪个琴盒是空的。

辨不出,是谁在跟她合奏。

她又坐回到了钢琴前。

婉转的音乐响在耳边,荡漾着跌宕起伏的情绪。

有钢琴老师的夸赞:“你这双手,生来就该是弹钢琴的!”

有评委老师寄予的厚望:“这孩子未来可期呀!”

也有鹿怀安和章文茵无休止的争吵,听不清内容,只能听见章文茵越来越尖锐的声音,连琴音都压不住。

吵闹终于结束,琴房门被打开,章文茵手捂着半边脸对她说:“别弹了。”

声音低沉得骇人。

鹿呦浑身一抖,忍着本能的恐惧,从琴凳上滑下来走上前抱住章文茵的腰。

许久,章文茵都没有回抱她,只是揉了揉她的头问:“如果爸爸妈妈离婚的话,呦呦想跟谁?”

她不假思索地回:“跟妈妈。”

梦里的画面一转,章文茵拖着行李箱迈出门槛。

鹿呦扑过去,像每一次父母争吵后抱住章文茵那样,紧紧箍住章文茵的腰,哭得撕心裂肺,“妈妈不走!不走!你别不要呦呦好不好?你别丢下呦呦一个人好不好……”

这次,章文茵也没抱她,甚至都没有揉揉她的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见章文茵沙哑的声音:“再等妈妈一段时间,等妈妈安顿好,就来接呦呦,妈妈不在的日子,钢琴不可以荒废哦,等呦呦拿了奖,妈妈就回来接你。”

她哽咽着应好。

那之后,任凭鹿怀安怎么打压,她每日都不敢懈怠地练着琴。

哪怕鹿怀安稍有不顺心就拿她撒气,又打又骂地告诉她,章文茵出了国,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要她。

她也没放弃过钢琴。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从她搂着奖杯在能看到小区大门的秋千上坐了一整天,等来一场冷雨都没等到想见的人时,她就知道,章文茵不要她了。

但她还在坚持着。

有对钢琴的喜欢,因为音乐治愈过她很多次,至少按下琴键的那一刻,她内心是开心的。

也有不甘心,想走到章文茵面前问她,为什么?

直到鹿怀安领回来一个女人,不比她大多少,眉目与章文茵有七八分相似。

鹿呦始终不愿意叫对方妈妈,女人也不稀罕她把自己叫老。

看鹿怀安对她的态度很差,女人对她也不怎么好。

她俩,一个十四岁,正值叛逆期的拽妹,一个二十二,心理不成熟的公主病,几乎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吵。

在女人打碎了她们一家三口的石膏手模后,两人之间累积的矛盾,防火灌满煤气的屋子遇到了明火。

梦与回忆碰撞,如同各种曲子同时奏响,或低沉或高亢,杂乱无章。

鹿呦只记得那架陪了她很久的钢琴被砸烂,而她的左小拇指也在推搡中被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