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迪从手袋里拿出纸巾,擦一下眼泪,声音仍然哽咽,可语气镇定:“可能是花粉过敏。”
吴静看着她死撑的样子,气笑了:“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你回去吧,护士可能有些事要交代。”陈文迪已经恢复了镇定,淡淡地说,“我先走了。”
吴静劝道:“就算以前有什么不好的,也都过去了。你好歹也打个招呼再走呀,你这样,自己也不痛快呀。”
陈文迪冷笑道:“我难过的时候,他们替我想过吗?”
吴静说:“你父母就算观念有点落后,毕竟也不是坏人,一家人何必这样”
“他们不是坏人,我就不能讨厌他们吗?我看到他们那副样子就讨厌,一眼也不想再看到他们,行了吧?”陈文迪怒道,“吴老师,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吴静牛脾气上来了,说:“你这样自己不累吗?你以为你在折磨他们吗?你折磨的是你自己!你就算想让他们为过去道歉,你也可以跟他们说清楚呀!”
陈文迪冷笑:“道歉就能让我上高中吗?就能让我像你一样,在十八岁的时候读大学吗?你在校园里谈恋爱的时候,我在流水线上贴标签。我每天进厂的时候,都要经过一个探测器,内衣上有个自己没注意的金属钩,那个探测器就会响,你就会被骂回宿舍换衣服,晚了就要被扣工钱”
吴静的表情由怜悯转为惊讶,因为陈文迪说的这些,她居然很熟悉。
突然之间,她全想起来了。她想起了当年的那场小小的风波。那是大学的某个学期,她参加大学生支教活动,去了一个偏远地区的技校。那里的很多学生多半要去附近的一个电子厂,其实也不用学什么。她板着脸给学生们讲读书的重要性,却只引来不屑的笑声与七嘴八舌的嘲讽。
在那一群女孩里,有一个女孩的冷笑格外刺眼,她的质问甚至带着些仇恨,就如眼前的这个人。
她记得那女孩颇有头脑,说话很有条理,头头是道。
吴静轻声问:“陈闻娣?”
陈文迪愣住了。吴静刚来的时候,她担心过被认出来。但很快这种担心就消失了。一来是她较之那时变化不小,二来当时她也不过是台下众多学生中的一员。这么久都没认出来,想必就认不出来了。
没想到吴静的记性这么好,连她的名字都记得。她慌乱了一下,知道吴静大概要和她翻脸了,索性坦然地说:“没错,是我。我当初选你来面试,就是想看看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你不是说读书能改变命运,知识是无价的吗?可现在,你不是也要跟我谈涨工资吗?你当初说得那么清高,不过是投胎命好,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
吴静恍然大悟,难怪她总觉得甜甜眼熟,甜甜的眉眼长得有几分像陈文迪以前的样子。而现在的陈文迪,和以前相比,眼睛变大了,眼皮变双了,皮肤也变白了,头发好像也变浓密了。
她想起了她刚到陈文迪家里的种种,那时陈文迪总是对她从头到尾指摘一番。当时她觉得别扭,又怀疑是自己多心。
现在才知道,自己没多心。陈文迪当时一定在享受高高在上的报复的快感吧。一时间她愤怒又困惑,问:“你至于这么恨我吗?还记恨了这么多年?我当时那话又不是针对你!”
陈文迪几乎已经失控:“我心理阴暗!我有病!我虚荣变态,我嫉妒你……”
突然之间,她住了嘴。她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匆匆路过,见到她俩,诧异地停住脚步。
是许卓。
第三十七章 道歉并没那么难
陈文迪这些年从未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偏偏第一次还是许卓。还没等她想好是解释还是掩饰,许卓对她说了一句她完全没有想到的话:“你们这会儿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轮滑?”
陈文迪怀疑自己听错了:“轮滑?”
“对呀,旁边新开了个轮滑馆,我想趁午休去体验一下,要不要一起?”许卓拿出一张轮滑馆的宣传单,看向吴静,“这是你的朋友吗?怎么称呼?”
陈文迪说:“对,这是吴老师……”
与此同时,吴静冷冷地说:“我是她女儿的保姆。你们去轮滑吧,我先走了。”
许卓伸出一只手,说:“吴老师你好,我是许卓。你要没有特别的事,大家一起去滑半个小时也好。我其实也只有1小时的时间。”
他语气平静,仿佛完全看不出这两个女人剑拔弩张的样子。
吴静与他握了手,忍不住问:“你看不出我们俩在吵架吗?”
许卓说:“看出来了呀。所以才建议一起去轮滑。运动可以帮助人释放内咖肽,这是改善情绪最有效的成分。而且,轮滑也不用准备太多,反正鞋子都可以租。”
他抬手看了一下表:“走过去加上租鞋子,时间足够了。走吧?真想要吵架,可以一边滑,一边继续吵嘛。”
不知是因为他说话的语气让人难以拒绝,还是两个人也的确都想找个台阶缓和一下。陈文迪和吴静居然真的跟着他走了。
从医院的一个侧门出去,旁边是个不太景气的卖场,一楼不起眼的地方,开了一个轮滑馆。刚开业,没什么人,装修也很简陋,全靠动感音乐撑场面。服务员见有人来了,十分热情,拉着他们问要不要办卡。
许卓拿出那张宣传单,上面有优惠券。
陈文迪进了门,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候,她所在的小城很流行这种轮滑馆。她和同学有时候会去玩,她并没有很多时间和钱去玩这个,但是她很有天赋。她喜欢伴随着音乐,双脚交错向前滑行的感觉,好像在飞。
说来也是讽刺,她玩轮滑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也没有变成聋子。弟弟从小身体不好,父母怕他生病,天天管着。结果在体育课上踢足球摔了一跤,之后就聋了。
说起来,她也真是很多很多年没有玩过这个了。她居然真的有些技痒。吴静似乎也有同感,在旁边租了鞋子,娴熟地穿上。
男生的鞋子在左边,女生的鞋子在右边。陈文迪和吴静一起坐在长凳边换鞋子。吴静似乎还是不想和她说话,穿了鞋,站起来就往场子里滑去。吴静滑得不算很快,但一看就是有基础的。陈文迪追上去,跟在她后面,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
吴静本来想甩开她,但是陈文迪明显技高一筹,可以控制住速度,跟住吴静。两人就这么默默地滑了两三圈,好在音乐震天响,倒是不显得尴尬。
说来也怪,吴静本来一肚子气,滑了几圈真的好了很多。她看陈文迪一直跟在她后面,忍不住喊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跟着我?你这么跟着我容易紧张!我该摔跤了!”
陈文迪听了,索性脚下加速,超过吴静,随即一个转身,在吴静前面立住,动作干脆利落。吴静谓之气结:“你这是显摆你滑得好吗?”
陈文迪在音乐的掩藏中,大声喊:“对不起!”
吴静不说话。陈文迪又喊:“你要是生气,可以骂我!”
吴静摇了摇头,说:“我不骂你。没事儿,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们好好滑一会儿吧。”
说着,她轻轻转了个弯,绕过陈文迪,继续往前滑。陈文迪以为她还在生气,追了上去,在后面喊:“我一开始叫你来,是想看你的笑话。但我最后决定让你来带我女儿,是因为那天几十个人里,没有一个人比你英文读得更好!别人都读得磕磕巴巴的!”
吴静停下了脚步,苦笑了一下,说:“那你选错人了,我读得好,是因为我女儿喜欢那本书,所以我读了很多很多遍。我只有那本书读得最好。你随便换一本,我照样也磕磕巴巴。”
陈文迪也愣住了,无法置信地问:“真的吗?你这样的学霸读英文书,也会磕磕巴巴吗?我以为只有我这种人才会。”
吴静没好气地说:“当然了。我又不是英语专业的,我自己小孩也得请外教。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地方比你强,亏你居然嫉妒了我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