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日气,抬头问:“禁军呢?禁军至少帮得上南川军!”
楚离摇头:“王爷下了死令,八千禁军护卫皇城守住宫门,绞杀意欲闯宫的叛军残孽。娘娘,我们这几日连夜挖了地道通向宫外,这是最后的路了。禁军能否真的抵挡住反贼,王爷其实是信不过的,所以最后还是决定让娘娘和皇子从地道逃离。只是也请娘娘恕罪,南川军唯王爷之命是从,我们这点人护不住皇帝陛下。生死有命。”
楚离一席话,裴轻已经了然。她问:“他做此安排的时候……胜算有几成?”
楚离再度哽咽:“若是有援军,便有三成胜算。”
“什么……”
“昨夜本还收到老王爷旧部愿意出兵来援的消息,可不知为何今晨消息全断!”楚离说,“援军不到,王爷和外面的兄弟们根本撑不了多久,即便如此他还不带着我!”
这句撑不了多久,霎时让裴轻心中的弦崩掉。如果援军不到,他撑下来的意义,便是尽可能为她和稷儿拖延时间。
想到这里,裴轻说:“劳烦楚都统,带稷儿离开。”
楚离大惊:“娘娘不走吗?”
裴轻没有多说,只跪地向楚离行了一礼:“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你是他最信任的人,求都统带稷儿从地道离开。”
“娘娘可知王爷知道后会如何大发雷霆。”
裴轻声音有些颤:“那他也得先活着,才能大发雷霆。”眼泪止不住地滑落,“我写那封求救信,不是让他来送死的。”
楚离微怔,沉默片刻拱手行礼:“娘娘若有救王爷一命的法子,楚离定当配合!请娘娘放心,即便豁出命去,我也一定护小皇子周全!”
楚离走后,裴轻失神地走回殿中。她不知自已是怎么一件件穿好冠服,如何绾了发,又是如何走出寒宁宫的。
一夜的暴雪,让皇宫雪白又凄美。裴轻一步步踩在雪里,身后留下一长串脚印。
她怕的事终归是要发生了。怎么死,为了谁去死,他是这样选择的。
寒风凛冽,却冷不过她的心了。
裴轻知道,此时此刻才到了真正的绝境。
风愈大,雪亦深,去养居殿的路难走极了。
发丝被刮得凌乱,眼眶中的泪被风吹干,冷得生疼。裴轻回想起了他昨晚的异样,更明白了他为何会说那样一句话。
她为何当时就没听出来呢,那句“裴轻,不要再有别的男人”分明那般耳熟。???
曾经的他们,也遇到过今日这般的绝境。他被追杀,连带着身旁的她也被追杀。悬崖穷途之时,他面色苍白却还嬉皮笑脸道:“小轻儿对不起啊,连累你了。”
她哭得可怜兮兮地替他捂着血流如注的伤日,一个劲地摇头。
若非跟在他身边,她早已不知被那些地痞恶霸欺辱成什么样了。出了家门才知道天下竟有那般多的难言委屈。×?
刀枪箭矢逼近,他不得不抱着她跳了崖,上天垂怜让崖下是一条缓流,她费了很大的力气将他拖上了岸。
可那时的少年已经奄奄一息,躺在她怀里,竟还在操心之后的事。
“我可能没法娶你做将军夫人了,你别生气啊,这不是,咳咳……还有下辈子吗。”
“这辈子……你就……就找个读书人嫁了,别找行伍之人,他们提着脑袋过日子,你整日都要……担惊受怕。”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想扶他起来,可他起不来。
“不行,不行,读书人不会武功,怎么护你啊。算了,还是……找个会点武功的,衙门差役甚好,会武功,又不用上战场。”
“但就是俸禄很少啊,小”腹部的剧痛让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小轻儿,那种连胭脂水粉和衣衫襦裙都买不起的,可不能嫁……”
“你别说了,我带你去找郎中,前面有炊烟,定是有人住的!”她声音急切。
可他摇头,还艰难地咧着嘴笑:“要不裴轻,你别嫁人了好不好,那些男人……都配不上你。”他气息越来越弱,“你听说过捡尸人吗?”
裴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捡尸人,以收尸为生,尸体或送去给富贵人家陪葬阴亲,或给郎中验毒验药,最后多半会变得七零八落,扔到乱葬岗喂畜生。
萧渊说:“等我死了,你别葬我,下葬要花很多银子的。你……你就把我的尸身卖给捡尸人,像我这种年轻体壮的,能卖好几两银子!可以给你当盘缠。”
说着,他满是鲜血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碎了一角的玉佩:“然后,你拿着这个去南川,找……一个叫楚离的人,他是我的至交好友,从小一起长大。他会把我所有的银子都给你,你一定要收好,然后……叫他给你雇个各路山匪地痞都怕的镖局,送你回家,好不好?”
她哭着摇头,只是萧渊已说不出哄她别哭的话了。
那是他濒死前对她的叮嘱,怕她受委屈。而昨夜他再度说了那句话,也是知道自已选了一条死路吗?
裴轻远远地看见了“养居殿”三个字。而此时宫外“轰隆”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开,厮杀刀剑声明显逼近,裴轻心猛地揪起,她顾不上什么礼仪规制,拎着衣襟下摆跑了起来。
她不会让他死的。
就像那时一般。她也不知自已是如何做到的,亦不知自已那时为何会有那般大的力气,能背着比她高得多重得多的男子硬生生走了几个日夜,最终在行脚帮的村子里找到了大夫。
萧渊总吹嘘自已命数好,是天命之子,她本是不信的。但见到了那名神医,亲眼见到萧渊起死回生之时,她信了。
他是上天眷顾之人,不会轻易死掉的。
又是“轰隆”一声,裴轻倏地望过去,这是撞击宫门的声音。沾了火油的箭矢射了进来。
裴轻跑进养居殿的内殿之时,萧敬依旧神色淡然,说:“你来了。”
裴轻毫不犹豫地跪在了他面前。
裴轻从来都是温顺的、娴静的,即便后宫嫔妃冷言冷语,她也从不计较和在意,更不会在萧敬面前说她们半句不好。
于是宫外盛传小裴娘娘性子温和、宽容大度,一如其姊裴绾,将来定是能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宫里人知道,裴氏姐妹虽百般相像,但裴轻终归不是裴绾。作为如今的后宫掌权之人,裴轻的确事事以陛下和皇子为先,但作为女人,她心里没有陛下。嫔妃们谁侍寝谁争宠她从不过问,因为不嫉妒,所以淡然又从容。
但眼下的裴轻,是众人从未见过的,亦是萧敬从未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