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个惜命的人。
父母去世后,他不再庆祝自己的生日。他认为,他的诞生,带来的是一场灾难。
遇到危险,他总会第一个冲出去;濒死,他也从不挣扎。
但是,天灾也好,人祸也好,他永远能活下来。
他怎么都死不去,在黑与白、生与死的夹缝中不断妥协,体会两者相斗相争,将他撕碎,揉拧,最后把他遗忘。
因为他的存在,生命终结,生命延续,成百上千,却没有一条属于他自己。
活着,却感受不到生命。
这是惩罚。
黄飞在另一面绝望地哭,恐惧地嚎,难得真情实意地记挂起父母,求他们保佑他,他说,好想回家。
钟业的脑海猛地闪过画面,阿莹或是依靠门边满心担忧,或是揉着惺忪睡眼,或是盘腿坐在沙发对着他笑。
【阿琛,我等你回家。】
她还会生着闷气瞥过脸,有时候托着下巴,有时候双手环胸。
【你又忘了吗?你现在有头家。】
回家,他想回家,他要回家。
钟业咬着后槽牙,伸长手握住一侧货架的一根方型镂空立柱,闷哼着向上拖拽,额头死死抵着立柱,让尖锐的角戳入皮骨里,使自己清醒。
阿希在他们进行枪战,留意不到之际,在外面淋了一圈汽油。火势逼近,即使钟业能走能跑,也出不去了。
温度急速上升,铁皮的膨胀和变形导致整间房屋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钟业喘着粗气,捏着藏在腰间的小刀,强忍着伤口在地上摩擦的疼痛,两手拉着立柱,把身体再往架子的方向挪近,这个货架贴着的铁皮,上面的长柱子直通房顶,是支撑房屋的一处关键点。
这根柱子有三个焊接处,本就因年久失修、风吹日晒而生锈变脆,现在高温一烘烤,更加摇摇欲坠。
他用力咽了口唾液,手肘撑到货架一层,一面嘶吼着转移痛苦,一面把另一只手肘撑到二层,由此强行让自己跪起来。
他用刀尖插进焊接处最薄弱的位置,不断用刀刃去撬、拧。
钟业的刀想要插得越深,人就必须更靠近火源,他的伤口不停被火炙烤着,流汗和出血同时进行,又一同被蒸发,加速消耗他的体力。
在他耗费所有力气的瞬间,铁柱崩裂,铁皮屋轰然倒塌,伴随剧烈的爆鸣声。
嘭!
这一巨响也引得车内的天晶回头望,见到远方火星四溅,浓密的黑烟滚滚腾起。
她慌忙推了推在开车的阿庆,“庆哥,那个方向好像是......”
“铁皮屋,我看到了。“阿庆早有心理准备,语气不只是冷静,甚至是冷淡的程度,“阿晶,当务之急是救螺头,他还有希望。”
第二日,季语在用早餐的时候,群姐接了个电话,然后一路小跑过来,在张家父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就见一老一少神色骤变,不顾谭秀芝的挽留出了门。
季语盯着流心的蛋黄发着呆,被谭秀芝发现,问:“怎么了阿语,又没胃口吗?”
季语回过神,笑了笑,下意识要摇头,突然愣了几秒,放下叉子,问谭秀芝:“我今日可不可以出街?”
谭秀芝先是一怔,后又笑说:“当然没问题,你的自由,不用问我的。”
季语握住了她的手,凑近了一些,看了看经过的佣人,压低声音说:“我想一个人,出街。”
谭秀芝张了张嘴,碰巧群姐走来倒茶收拾,她说:“这里你一会再来收,我叫厨房给小姐煲的五花茶,你去看看,好了就倒出来,她等阵睡醒起来饮。”
群姐应是,匆匆走开。
谭秀芝拍了拍季语的手,说:“我有办法。”
司机把她们送到谭秀芝惯会去的裁缝店,下车时她专门嘱咐,“我要做几身旗袍,要几个钟,你不要停在路边,挡到人家做生意。”
进到裁缝店,谭秀芝让季语从后门走,她问:“还会再回来吗?”
“大概率......”季语想了想,说,“不会了。”
谭秀芝笑了笑,“万事小心,多加保重。”
住在唐楼的时候不太出门,季语知道在什么区,周边大概有些什么店,连哪条街都不清楚。
边问边走,等她敲响单元的木门时,已经接近傍晚了。
开门的是天晶,季语松了好大一口气,笑着把她紧紧抱住,“太好了,阿晶,你没事就好。”
“莹姐,你先进来吧。”天晶的声音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
季语进屋,熟练地找到自己的杯子,倒了杯水,问路问得口干舌燥,灌了一大杯水,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一边转头问道:“业哥呢?”
天晶扣着手指,不安地望向阿庆。阿庆犹豫了很久,思考着用怎么一种比较恰当的方式告诉季语,他先说:“我们昨天不是很顺利。”
季语的眉头蹙起,尽量控制住语气,还是不免带了点警惕,“然后。”
阿庆的表情复杂且克制,声音也尽可能地温和,“螺头中了弹,受了伤。”
“严重吗?”
阿庆说:“及时送医,无碍。”
季语接着问:“那他呢?在医院陪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