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8章 仙人掌常青
梁爷爷出殡那天,泉城下了场为数不多的冬雨。
我当天有两台准备了很久的重要手术,所以没有回去送葬。
提前两天回了市区,我除了正常的工作外,便是驱车到梁仕沅的公寓里,去帮他关掉电脑和暖气,给仙人掌稍微移了个角度,浇了点水,顺便检查有没有遗留下的其他问题。
那天从手术室里面出来,我换下残留血腥味的脏衣服,在科室收拾完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外头已经大雨滂沱,在科室都能听到水顺着墙壁滑落的声响,落在院内花草树木上淅淅飒飒。
陈静已经下班,落了东西回来拿,她手头的伞面湿得透彻,雨滴正慢慢地往下渗透、浸湿办公室里灰白色的地板。
她开始埋怨起这突然间变脸的天气:“早上来医院还晴天高照,才半天的功夫,雨就已经漫延过膝了,老天爷还真是一言不合就变脸,比你还快。”
“你少来埋汰我,我今天可没惹你”,我手中的水还在热气腾腾地往外冒烟,我打算喝完了驱寒再离开。
“姐,我就打个比喻”,陈静讪讪地对我笑着,突然惊地一声:“咦,这盆栽还在窗口,再不关窗,估计就死了”
她激动得冲向正在往内溢水的窗口,手脚麻利地将盆栽挪远,把窗户关上。
水杯中的热气不再,我淡然地端着它正准备往嘴里送,她的话迅速惊醒了我,我立马放下了杯子,拽过椅子上的包,拿着车钥匙就疯狂地往外跑,完全顾不得陈静在身后喊我。
“糟了,窗户还开着”
梁仕沅卧室和书房的窗户近乎全年都开着透气,与时常迷恋黑夜神秘的我不同,他总是喜欢敞亮的日光。
我赶到公寓时,书房的灰色窗帘被雨水浸黑了大半,正往四周漫延开来,几盆仙人掌在风雨中飘零,看得我有些心慌。
我忙慌地关好了窗户,处理完盆栽里多余的积水,将它们如数地搬到了客厅的茶几上,有些担忧地望着那排绿植发呆。
手机里滑过一条微信,是梁楠升给我发的:“我爷爷今天火化了,我哥他憋了好多天不怎么说话,就连今天都没哭,过两天他回市区,你帮忙安抚下他,我怕他憋出内伤”
望着这难得的兄弟情深,我回了句“好,我知道了”。
冬日大雨滂沱的雨夜,外头电闪雷鸣,室内暖气弥漫。
我在博客上发了句:“人生其实是场虚无,而不是荒芜。生命的维度能够让人深耕发芽,建窝筑巢,允许一切可能性发生。但生命的长度却足够让这一切泯灭,物是人尽,到头来全然一场空”
过了半个月,我再登录时,发现人生学者依旧坐稳了评论的第一个沙发,这次他留的是:“接受生命的所有可能性,也是必学的人生课题”
梁仕沅回市区恢复正常工作,已经是梁爷爷过世后的一周。
不同以往,这次是我先找的他。
但我没有他行踪轨迹那般神秘,总是站在漆黑的楼道口等我。
我心安理得地用密码开了他家的门,登堂入室地进去给他煮了碗牛肉面,坐在餐桌前,争分夺秒地等待他疲惫归来。
半小时以后,寂静的屋内,让我能轻易地聆听到密码锁开门的响声,于是我晃然起身,去厨房开火。
此时锅中的面已经黏糊合成了一团,我不得已需要重新加了点开水下去稀释。
梁仕沅走到我身旁,双手揽住了我的腰身,将头轻放在我的左肩,熟悉又低沉的男声在我耳边传来:“你等多久了?怎么突然想给我煮面?”
“也就半个小时,天太冷了,你快去洗手”,我明晃了下腰身,示意他要去收拾准备吃饭,“面快好了,不然又得糊一遍”
“不想洗,要不你帮我?”,梁仕沅语气松软。
“行,大哥,下不为例,我可不会一直这么惯着你的”
我嘴上埋汰着,脸上也仿佛写满了不情愿,但是身体倒是很诚实,立马放下了捏在手上的勺子,伸手拉过他放在我腰上的双手,往洗手台送,开了水龙头,认真地帮他清洗,来回拿捏着他的手掌。
他的手被我玩弄了一会儿,率先忍不住叫停:“可以了,再洗下去,就该去洗澡了”。
听到这,我呆滞了下,反应过来时,耳朵已经红了大半,心想他现在能开玩笑了,说明人已经从悲痛中缓了过来。
我喊了句,“流氓”
“我是流氓,那你现在是浪荡子?”
我故意胳膊肘往后顶了下他的腰身,结果被他及时躲闪,避开了,“吃饭了,别闹”
餐厅的饭桌上,他低头吃面,碗中热气迎着他的面部径直地袭来,我瞧见他双眼因这雾气而逐渐氤氲,便想要缓和这种静寂的氛围。
“这面味道还可以吧?虽然我承认煮面的功夫不如你好,但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会让你吃到满意”
梁爷爷的厨艺很好,梁仕沅在老家上学的那些年,他总是细无巨细地包揽着他的日常生活,小到做饭洗衣服,大到自行辅导部分功课。
从我认识梁仕沅开始,我便知道他最喜欢梁爷爷做的牛肉面,我也有幸吃过数次,肉有嚼劲又不僵老,面柔汤鲜,绝不是像现在这一团杂乱无章的毫无胃口可言。
“第一次做,有进步空间”,梁仕沅的眉眼间有了丝浅笑,但并没有见底。
“你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如果想,什么都可以聊,我还特意备了一打的啤酒”
其实我今日特意煮这碗面的意图,本质上并不是想唤起梁仕沅关于过往温馨的记忆,相反我只是觉得他的情绪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总是什么都憋着。
“没有”,他语句精简。
我并不死心,“真没有?”
“嗯”
得到肯定答复的我泄了气,不打算继续深究,只能配合着他继续埋头吃面。
面到嘴里,咽了两口,我便立马停下了,转眼瞧着对面的人即将空盘,陷入了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