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曦走到对讲机那里,他对杨宙说:“你不可以骗我,我要给你开门了。”

他按了单元门的开关,然后握着手机走到门口,把家门也打开了。

他像第一次等杨宙来自己家,站在玄关那儿,低着头一言不发。

几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许时曦在这一个世纪里,再次看到了曾经在梦中出现的、西装革履的杨宙。

一个成熟的,不会让他难过,最终还是没喜欢上他的杨宙。或许是平行世界的杨宙吧,那个杨宙从没来他家送表格,从没和他点披萨,从没在他拙劣的表演前着迷半分,从来没抱他。平行世界的同学聚会,杨宙看着许时曦,礼貌而抱歉地问,你是哪位同学来着?

电梯叮咚一声,许时曦挂断电话放进兜里。

杨宙走过来,有些踉跄地走过来,像大白抱小宏那样展开胳膊搂紧了他。

说来奇怪,他们裸裎相见多次,见过彼此沉浸在情欲里难自控的表情,也曾经尝试说心事,却是头一回抱得这样紧密。

杨宙一手环在许时曦薄薄的背脊,一手抚着他的后脑勺,像是要把他嵌进身体里面,再也分不开。

许时曦顿了顿,伸手抱住了杨宙的腰。

他在哭,哭得无声无息。杨宙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的酒味,这让他觉得,第二天一到,杨宙又会回到原来的地方,离他不远不近永远只差一步的地方。

杨宙的声音闷闷的,下巴磕在许时曦肩窝那里。

他说:“许时曦,不要生我的气。”

许时曦闭着眼说:“凭什么你说不要就不要,我说不要的时候你有听吗?”

杨宙喝酒之后变得很坦诚,许时曦问他他便努力回忆,说「不要」的时候能是什么时候,于是他很诚恳地说:“对不起,以后你说不要,我一定会拔出去。”

许时曦哭得脸红,好想再用力推开他一次。可杨宙搂得太紧了,他根本推不开,只好说:“那你现在不要抱我这么紧。”

杨宙权衡了一下利弊,摇头道:“想抱着。”

许时曦有一点崩溃:“你又这样,我说了不要不要不要,你还这样,我讨厌你。”

杨宙好像只会说一句话了似的,又说:“对不起。”

许时曦说:“你喝醉了,所以才想抱我。”

杨宙不同意这个,摇头摇得更厉害:“一直都,想抱你。”

许时曦这才发现他在打嗝,打得很有技巧性,别人可能只会发觉他说话慢了点儿、有点结巴。

脸也很红,许时曦跟他贴着,能感受到他脸颊上的热度。

许时曦说:“我才不信,你说我是婊子。”

杨宙说:“对不起。”

“你还默认了我给别人摸也可以。”

杨宙搂得更紧一些,好像在说不可以。

许时曦吸吸鼻子,慢慢地说:“有时候我觉得喜欢你好累,你不会看我,不会在意我的心情,暗恋有什么意思。后来真的跟你有关系了,我却觉得更难过了。”

杨宙说:“对不起。”

许时曦说:“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什么。”

杨宙没回答,抱着许时曦沉默地呼吸了一会儿。

“好了,”许时曦说,“你回家吧。”他想,应该到道别的时刻了,喝酒的人一般记不住喝醉时发生的事,明天杨宙和他还是会冷战,谁都不会理谁。

杨宙却说:“求求你。”

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许时曦几乎刹那心软,眼泪更加汹涌,抿抿唇能尝到咸味儿。

杨宙又说:“求求你。”

许时曦有一点烦:“你想求我什么呀。”

杨宙道:“求求你不要讨厌我,继续喜欢我,好不好?许时曦,继续喜欢我,求求你。”

许时曦说:“你把我当什么?杨宙,我不是小狗,不是你丢一根骨头我就要来叼的。”

他说着就开始挣扎,心里很悲凉地推搡杨宙。但男生的桎梏很紧,拢住他如同抓住一只小动物。

许时曦忍不住了,闭着眼睛放声大哭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哭过,上一回这样哭,还是在爸爸不要他和妈妈的时候。

从那之后他明白自己留不住任何东西,金鱼会死掉,花会枯萎,地球还是在转动,一个许时曦的悲欢毫无意义。

杨宙有些慌张,抱着许时曦慢慢蹲下身来,然后一起坐在地板上,听许时曦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哭得声音哑掉,整个身体不安地乱抖。

许时曦没什么力气地一下下捶着杨宙的胸口,哭得像快要碎掉了,杨宙很害怕,他害怕许时曦像泡泡一样碎在他怀里。

离开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谁都会离开,他的生命里有太多静静凝望别人拉着行李箱离开的场景。杨宙握不住谁的手。

但许时曦哭得这么厉害,却还是抓救命稻草似的,伸手握住了杨宙的小臂。

他闭着眼睛哭,两道晶莹泪痕一路淌进领口,围裙上未干的颜料蹭在杨宙的校服上,染出伤疤般的擦痕。

许时曦抽噎道:“你不要烦我,我还在生气。”

很固执地强调,不生气了,但就是要说还在生气。太喜欢了,因此怎么都不能完全生气。

杨宙酒醒了大半,也不再打嗝,心脏酸酸地皱起来,皱成一团小小的形状。

他小心捧着许时曦哭红的脸,像捧着很宝贝的宝贝,指腹轻轻蹭过发烫的眼皮。在许时曦费力睁开眼的瞬间,贴上去亲许时曦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