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如丝的琴弦能让他感知到一切细微的声音,包括蝴蝶振开翅膀的动静。他仰头看着空中那不正常的漩涡,有预感那东西要出来了。

海面激荡起高楼般的波涛,海水像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董其梁站在法阵主位,额上冷汗密布。因为他感觉到,海底好似有什么野兽要被释放出来了,而且光凭他们几个,根本无法对付。

他很想撤退,但是现在撤退就是让诱饵去送死。

叮铃像是铃铛在风中碰撞,又像空谷中穿透呼啸的风滴落在干涸岩石上的一滴山泉。如果漫天的黑云是一团乱糟糟的墨,那这个声音就是一缕清水洗去墨迹,狂风与乌云不约而同停止了肆虐。81Zw.??m

“哪来的声音?”镇守法阵的弟子不安地窃窃私语。

“都别分心!一定是那个海妖要出来了!”董其梁大喊。

叮铃。

声音在逼近,越逼越近,它在旷远的天地间回响,宛如天神的灵音。

云层裂开,漩涡中降下透明的光柱。玉兰花一样的裙摆在空中怒放,那无疑属于女人的裙摆,她乌黑的长发漫卷如云,用白色的发带束成一束垂在腰后,那铃铛一样的声音居然来自于发带上的海螺。

即便到了很多年后,所有人都不会忘记这一幕。她俯视着众人,犹如御座上的神俯瞰众生。

“这就是……海妖?”

镇守法阵的弟子们呆呆地望着半空,忘记了眨眼。

“别直视她!小心被蛊惑!”董其梁气得剁脚,他明白法阵在这个少女面前已经失去了威力。

少女拍着手掌,一下又一下,像小女孩就着节拍吟唱。天空中墨云塌陷,清寂的月光洒在海面,冰蓝色的涟漪在天地间晃动,鹿门书院引以为傲的法阵雪崩般分崩离析,可她脸上无喜无怒,好似这片平静的海面。

“这这……这不可能……”董其梁步步后退。说出去脸都要丢尽了,他们这群精锐居然在一个小女孩面前束手无策。

“抓住她!”他怒喝:“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她!”

“住手!”温啸仙收起扶乩喝止,但已经来不及了,师兄已经被羞怒冲昏了理智。

平静的海面再度翻起怒浪,少女转过脸,皱了皱眉头。她伸出手压了压,像在安抚一只暴怒的大猫,在她眼里大海就是她的宠物。但其他人可就受不到这么温柔的对待了,铺天盖地的海啸淹没了他们。一声琴音乍响,海浪居然静止在半空,仿佛被凝固。少女转过身,歪头看着这个居然能抵挡自己的男人。

两人相距不过五步,温啸仙清晰地看到她乌黑的发丝里探出两根半截拇指长的角,莹白色。

他瞳孔微微缩小。这是……龙角?

这个在上古时期能够呼风唤雨的种族,它们尖利的逆鳞意味着残暴与杀戮,千百年后世间居然还有遗族的存在,而且是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女?

少女也在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脸上忽然飘起两朵红云,像被窥破秘密后的恼怒,她猫一样扑过来,纤细的胳膊里蕴含着无法想象的巨力,连温啸仙都不是她的对手。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扯进海中,月白色的长衣犹如一束烟在海水里升腾而起。

是因为撞破了她的秘密所以要淹死自己么?

巨大的挤压感让视线一片模糊,少女的脸在眼前放大,她浓密的长发如同海藻向上娓娓飘荡,她两手捧住他的脸,用力拉扯。疼痛倒是次要,主要是凑得太近了,她脸上纤细的绒毛看得一清二楚,莹白色的龙角像两根嫩笋。

“姑娘……不合礼法。”温啸仙身体后仰,说话时吐出无数泡泡。

少女眼里冰封一般的冷漠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新事物的好奇。她打量着面前这个新玩具,伸出爪子在他头上一顿揉搓,把他的头发揉得跟自己一样乱,然后鱼一样扭动身体游到他身后,抱走他的琴。

“这个不行!”

她根本不理睬,抱着琴沉到深海海底。

“这下棒极了,小师弟被抓走了,我们等着被先生扒皮吧。”

侥幸活下来的众人生无可恋地躺在海滩上,海啸把他们都拍晕了,等醒来才发现师弟不见了。

“都怪大师兄,要是早点听师弟的话就好了,当时那个女人还不想攻击我们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董其梁拽下头顶的海草。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这个师弟真的消失了,那山主之位岂不是……他赶紧甩了甩头,不行,如果被先生知道了自己会被逐出书院的。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找个地方商量接下来的对策。”董其梁说:“千里迢迢来到东域,这里连个修整的地方都没有,真是蛮荒之地。”

“不对吧,这里还有薛氏,虽然没落了,至少也算世家大族。”

“别提薛氏了,他们像丧家之犬那样灰溜溜地躲在这种地方,自顾不暇,还能管得了外界?要不然这回的事情也就不会绕这么远求助我们鹿门书院了。”

“而且薛氏现任家主是个……私生子。”那人压低声音:“果然这种人就是目光短浅胆小如鼠之辈,根本不敢与中域中洲抗衡,自己就临阵退缩了,真是整个薛氏的脸都被他丢尽。”

“人后不要嚼舌根,先生怎么教我们的。”董其梁整理衣袍站起身,“现在我们在别人的地盘上,要懂宾客之道。”

“哪里,是我当尽地主之谊。”

众人一惊,身后的高崖上不知何时立着一名年轻男人,此时恰值云破月出,他翩飞的衣角比月色还要皎洁。他彬彬有礼地对着众人作了一揖,“如若不嫌弃,请诸位道友前往鄙府歇息。”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刚刚的话听到了吗?会不会是鸿门宴?所有人的背后不约而同渗出冷汗。

“那就多谢。”只有董其梁面色坦然地走了过去,他和男人之间的距离在缩短,擦肩而过之时他脚步突然停住了。

董其梁低头默默看着定在自己胸前的折扇,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被戳穿胸膛而死。黑暗中闪烁着陌生的杀机,修罗般的气息迎面逼来,这个男人果然不太好对付。他苦笑着举起手,“一定要这样吗?薛家主。”

薛暮桥笑了一笑,“在你成为我的同伴之前,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交谈方式。”

多年以后,面对已经开始崩溃的琅环秘境,面对血流千里的鹿门书院。在最后一口气跑出喉咙之前,董其梁想起的竟是两人第一次达成合作立场的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能活着回到鹿门书院,并且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完全只是因为没有与这个男人为敌。同样也是过了很久他才明白过来,他们这一行人来到东域也全是在此人计划之中。

这既是开始,也是结束,颠覆世界,也改写往昔。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一直在修前文,番外缓慢更新,不出意外等更完父辈篇会有现代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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