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角落,动静很小。会场的经理和梁倏亭的秘书接连赶了过来,经理带走服务生,秘书则将梁倏亭和戴英引进休息室内,说:“梁总、戴先生,稍坐一会,我去取戴先生备用的衣服。”
秘书走后,私密的休息室内只剩下梁倏亭和戴英。
戴英出的汗比刚才更多。他的唇色是无血色的白,脸颊上的红色浮于表面,透出些许病态。
梁倏亭早该看出来他不对劲。
“戴英。”梁倏亭轻轻问,“你是不是腿疼腿?”
戴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梁倏亭继续问,“什么时候开始疼的?”戴英深深埋着头,嗓音是努力忍痛后的喑哑。
“我又搞砸了。”
梁倏亭拿起毛巾,为他擦拭衣服上沾染的红酒:“你现在身体不舒服。别想太多,你没有搞砸任何事。”
戴英眼里混合着懊恼、难过、不甘,还有几分自嘲与麻木。
“我有没有搞砸,你评判不了。我是在跟我自己较劲。你带我去参加宁柠的婚礼,我踩到别人的脚;你邀我来参加宴会,我又撞到别人。我没有一次能把事情做好。”
通过擦拭的动作,梁倏亭在戴英身上感受到了他在颤抖。戴英的疼痛似乎更加剧烈了,梁倏亭已然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能够治愈戴英痛苦的那一个,还是令戴英加深痛苦的根源所在。
“你只要到场就足够了。”梁倏亭尽力安抚戴英,“没有人会在意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别再回头细想,好不好?”
说着,梁倏亭换了小方巾,替戴英擦去额角的汗,语气越发柔和,“我去拿止痛药给你。等这阵疼缓过来,我就带你回家。”
以戴英现在的状态,继续沟通对他、对梁倏亭都是折磨。让戴英不要再忍受疼痛才是最要紧的事。梁倏亭走到门外,叫来助理,嘱咐助理看好休息室,不要让任何人进去撞见戴英难受的模样,他则亲自去取止痛药。
梁倏亭车里一直备着戴英常吃的几种止痛药,为了省去说明和指引的时间,最快速度拿到药给戴英,他选择亲自去拿。
一来一回,拿药的整个过程,梁倏亭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当他回到休息室外时,他看到是站在敞开的门前慌乱打电话给他的助理。
望向门内,休息室已然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他问助理。
助理说:“戴先生非要走,抱歉,梁总,我不敢拦他。他让我跟您说……年会还没结束,您不方便提前离场。他还有腿,可以自己走。”
锋利的药板边缘刺痛了梁倏亭。止痛药的铝箔板在他的手中扭曲变形,休息室内空荡荡的景象似乎也发生了扭曲,他盯着空气,却像盯着某个人一样专注。
花了好几分钟,或许是十几分钟,梁倏亭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绪。他拿出手机打给戴英,漫长且规律的嘟声响了十几下,标准的播音女声提示他“无人接听”。
梁倏亭没有放弃。他隔一段时间再打,连续拨出三通,都被对方瞬间挂断。
电话打不通,他转而编辑消息:“你不想让我送你回去,我不强迫你,但你的状态让我很担心。请你接我的电话,让我知道你在哪、是否安全,能不能自己平安回到家。”
消息发出后,梁倏亭耐心地等待了一会,确保戴英有足够的时间看清他的消息并思考清楚,这才慎重地、孤注一掷地拨打出去。
这一回,电话没能顺利拨出。
戴英关机了。
梁倏亭站在原地。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
另一边的梁母听到消息,急忙从社交中脱离,跑过来问梁倏亭:“小戴呢?”
“他走了。”梁倏亭说。
“走了?”梁母急得要命,“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找他呀!”
梁倏亭没有动:“算了。”
梁母讶然:“你说什么?”
任何一段关系都是双向的。一个人的怀疑会引起另一个人的怀疑。戴英的抗拒坚定、有力,他的自尊与自我被高度强调,似乎比起与梁倏亭的感情,保全他自尊自强的形象更被他优先选择。
梁倏亭开始怀疑戴英是否真的爱他。或许戴英爱的只是他的虚影那个高中时被健全开朗的戴英喜欢过的梁倏亭,所以,不管现在的梁倏亭有多爱现在的戴英,戴英都不在乎;梁倏亭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爱戴英。真正的爱怎么会被对方深深的怀疑、抗拒,成为引发对方精神压力与肉体痛苦的源泉。或许他真的只是移情,是错把心疼当爱情的怜悯之心。
一个怀疑引发另一个怀疑,这些怀疑聚合成一股巨大的下坠力,将梁倏亭钉在原地,带走他全部的行动力与自信心。
就像童新月说的,真的关心戴英,就该用戴英能接受的方式。
人们无法牵住一个不肯伸出手的人。
如果戴英无论如何都不愿伸出手,那就算了。
第35章
灯光、酒影,来宾的珠光宝气;乐队的音乐,餐具碰撞的脆响,服务生来回忙碌的脚步,人们的交谈、笑声和窃窃私语;还有桌花、餐食、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仿佛数据一口气输入过多,程序过载罢工。当戴英跟着梁家人、学着梁家人的举止和做派,开始酬应第三拨前来打招呼的宾客时,他受不了了。
他的腿疼得像在受剐刑。
戴英不想出丑。他躲进卫生间的隔间不出来,默默期盼疼痛可以离开。可是隔间外,三三两两的人进来中场休息,一边对镜整理仪容一边聊天。他们的交谈硬是往戴英耳里钻。
“……宁家人真的一个都没有来诶。”
“对啊,看来梁总彻底换人了。你们看到没有,梁太太可是手牵手把新人领进来的。”
“新人感觉不像个Omega,他是什么来头?”
“不清楚,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说不定来头比宁柠更大呢。”
“哈哈,有道理。”
做了惹眼的事,自然会被他人议论,没什么值得在意的。戴英好声好气地劝解自己,可就算他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这一起一落的过程也会给他带来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