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走了一路,徐沐与手下军队便被围观了一路,也被绢花果子扔了一路。小将军是都躲了,不过也有军士北伐几个月没吃上水果的,接到之后就高兴的偷偷藏了起来。

如此一路走来,几乎人人都有收获,不少军士的盔甲里塞的鼓鼓囊囊。好在这些军士也不必面圣。他们沿着朱雀大街行至皇宫附近,随行的百姓便已被京中戍卫拦下,而后军队便被这些戍卫指引着绕过皇宫,往城西校场而去。

只有徐沐和少数几个将领,得以前往皇宫面圣。

在这期间,安阳自然是要与徐沐分开了,小将军也不可能带着一只鹰入宫面圣。只是她将黑鹰放下来时,黑鹰尖锐的爪子却勾住了徐沐的盔甲,一副不愿与她分开的架势。

徐沐见状只好劝道:“小六你听话,跟着大军一起去城西校场等我,我很快就去接你。”

然而安阳听了并不松开爪子,事实上她抓着徐沐不放也不是舍不得分开。她有些激动的鹰唳两声,展开翅膀又在徐沐胸口的位置拍了拍,却是在提醒她:这封信没有用的,信王不会承认,父皇也会偏心,你这样贸贸然告状只会害得自己受苦。

可惜,这些话安阳不敢对徐沐明说,更劝不住她。徐沐或许看懂了她的提醒,也或许没有,最终也只是哄着她下来,将她交给了自己的亲兵,然后便头也不回的入宫面圣去了。

安阳留在原地,看着徐沐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她很想飞入皇宫,飞去宣政殿,亲眼看一看徐沐当年遭遇的不公。可她现在不是公主,她只是一只鹰罢了,飞进宫殿也只有被射杀的结局。

安阳想陪着徐沐,不想再给她更多的刺激,所以最后也只能老老实实被亲兵带着离开了。

也是在这一刻,安阳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做战马的时候,她能带着徐沐纵横疆场。做老虎的时候,她提醒徐沐阴谋突袭。做飞鹰的时候,她能领着徐沐寻找目标。可她阻止不了徐沐报仇,也改变不了她接下来的命运。

安阳看着纷纷扬扬飘落的白雪,心中的沮丧无以复加。

第80章 黑鹰(十二)

徐沐不知道安阳的沮丧, 但却将分离时对方的担心看在了眼里――她知道小六有些神异,一直以来也对她的建议保有信任,自然知道对方如此表现意味着什么。可有些事她不得不做, 有些仇更是不能不报, 即便她知道这样做结局可能不会太好。

就这样, 徐沐带着满心的坚定入了宫, 严阵以待的姿态比面对战场时更甚。

同行的还有几个战功卓越的将领,他们看出了徐沐的紧张, 一人便笑道:“少将军不必紧张。咱们是立了战功回来的, 今日陛下宣召多半也是为了封赏,这是好事。”

这话倒也没错,虽然各人的官职封赏早就随圣旨送去了北境, 但北伐胜利确实令人惊喜。便是皇帝面对着这样的功劳也不能平静, 这才特意宣召了有功将士回京, 面圣之后肯定还有第二轮的封赏。其中最是年轻有为的徐沐, 得到的赏赐肯定也是最好。

私下里这几个将军甚至偷偷揣测过, 觉得徐沐能凭着这份功劳封侯也说不定。毕竟赶走胡人之后北面的草原便没人了,梁国若是能令百姓北迁,修筑城池之后便可开疆拓土。

知道这一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将军们心情都颇为放松, 便是领路的礼部官员闻言也回头说了两句, 言语间颇为艳羡。直到快到宣政殿时,才提醒道:“诸位将军暂且止声, 宣政殿到了,陛下和百官还在殿中等着诸位呢。”

这提醒一出,众人倒都整肃了神色,又站在殿外稍等了片刻, 便等到了宣召。

徐沐将身上的积雪抖落,又略微整了整衣甲,便领着几个将军一起踏进了宣政殿里――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皇宫,也是第一次踏进朝政中心的宣政殿里。她抬头迅速扫视一眼,便见金碧辉煌的殿宇中帝王高坐,群臣分列大殿两侧,气氛威严而又肃穆。

在这样的气氛中,徐沐原本还有些浮躁的心也渐渐沉淀下来。她旋即收回目光,甚至都没有往站在文武朝臣之前的皇子们所在看上一眼,便俯身随同袍一同向皇帝行礼。

皇帝的心情显然不错,并没有为难他们便下令免礼,随即又勉励了诸人几句。最后不出意外,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徐沐身上――她是所有将领之中最年轻的,甚至就连满朝文武也算上,她的年纪也是最小的。这样的年少有为总令人侧目,更别提徐沐还是将门徐家的继承人。

似是沉吟了片刻,皇帝才开口说道:“此番北伐得以大胜,徐爱卿功不可没。老将军也是为北伐战死……徐家一门忠烈,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尽可说来。”

皇帝这么说,自然是问徐沐想要什么封赏。事实上他虽然喜欢这个年少有为的小将军,但徐家掌管北境兵马已经太久,徐沐越是优秀他越是不敢继续将军队交到她手中。甚至北境那近二十万的徐家军,他最近都已经打算裁撤了,现在的封赏就是对徐沐的补偿。

但徐沐听到这话,想到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封赏。她原本还惦记着如何找机会开口,听到这话顿时眸光一亮,抬起头来:“禀陛下,臣确实有话要说。”

皇帝看着少年俊秀的容颜,更喜欢了几分:“那就说来听听。”

徐沐闻言再不迟疑,先是从衣甲中取出那封一直贴身藏着的信,旋即单膝跪倒在地:“陛下容禀,臣父非是战死,实则为人刺杀身亡。行刺者车骑将军赵武,臣怀疑他是受人指使,朝中有人蓄意刺杀大将军以乱军心。后臣偶然寻到这封信,以为证据,可证信王殿下通敌卖国!”

她的话掷地有声,从一开始便将大殿中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击破,尤其她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更是惹得文武百官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高坐在上的皇帝一时沉默下来,倒是站在下首的几个皇子纷纷将目光投递过来。

穿着杏色朝服的太子微微扬眉,眸中几分兴味,几分打量。事不关己的三皇子看看徐沐,又看看御阶之上的皇帝,再看看身边的长兄,一副看戏的模样。反倒是信王本人面对这样的指责只是淡淡的瞥了徐沐一眼,不慌不忙的样子,仿佛这事与他无关。

宣政殿上一时静得针落可闻,过了好一会儿才听皇帝沉声道:“将那书信呈上来予朕看看。”

侍立在旁的内侍总管闻言连忙从御阶旁跑了下来,接过徐沐手中的书信后,又小跑着回到上方,亲手将信呈给了帝王。

皇帝拆开信件看了看,眉头很快皱了起来,扭头便对信王道:“你可有话要说?!”

信王仍旧不急的样子,走出队列行礼道:“不知儿臣可否看看那封信?”

皇帝随手往身边一递,内侍总管接过之后忙又捧着信走了下来,亲手将之交给了信王。信王展开看了看,便勾唇笑道:“回父皇,这封信非是出自儿臣之手。”说完转过身看向徐沐,又道:“徐将军,老将军遇刺身亡,本王相信其中或有隐情,但你仅凭这封信就断定本王通敌,却是太过莽撞了。”

说话间,信王大大方方将信件交给身边的丞相,示意他可交给众臣传阅――信王的笔迹朝中认识的人不少,因为信王自来便有才名,他的手书流传颇广。

书信被传阅了一圈儿,朝臣们却是看得云里雾里,因为这书信上的字迹分明就是信王本人的。

信王却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说道:“这信上的字迹看着便是本王所书,本王自己看到了,差点儿都以为是自己写的。但这信尾上的私印却是假的,诸位不信自可验看。”

有内侍闻言送上了笔墨和印泥,信王自己提笔写了几个字,又将随身的私印取出沾了印泥印上。最后拿去与那封信做个对比,确实是有所出入。

这样一来,要说有人假冒信王或者栽赃嫁祸都有可能,朝中一时议论纷纷。

信王看到这场面,眸中隐隐闪过一丝得意,从他知道乌勒已死的消息后,便从未担心过自己会受到牵连。哪怕徐沐这封信打了个他个措手不及,但送给乌勒的信他从来都是留有破绽的,只要父皇愿意听,他能找出一百个理由证明这信是假的。

等到众人议论完一阵,信王这才将目光投向还跪着的徐沐:“徐将军,这信非是本王所写,通敌卖国的也非本王,你可还有何话说?”

徐沐不过十六七的少年人,正常来说遇到这种情况,哪怕不慌张失措,也该怀疑是自己弄错了。但徐沐却很镇定,面对信王的“坦荡”也没露出丝毫迟疑,她复又对着御阶上的皇帝行礼道:“陛下容禀,臣还有人证,正是当初行刺的车骑将军赵武!”

这话一出,大殿之中又是一阵沉默,就连原本自信满满的信王也稍稍变了脸色。他皱起眉头看向徐沐,不悦道:“徐将军切莫信口开河。赵武早就战死了,你说他没死,莫不是在战报中欺君?!”

这大帽子扣下来,是个人都有些慌了,但徐沐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继续说道:“还请陛下恕罪,赵武的死讯确实是假的。”说完又解释:“赵武当日刺杀主将,便已被众将军拿下,其后一直关押着只等回到梁国后上禀陛下后以作处置。结果大军凯旋时,他却忽然遭遇毒杀,侥幸才捡回一条命。之后臣担心再有人杀人灭口,这才谎称他已死,将他一路平安的带回了京城。”

信王听了这话,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但他确实能忍,很快又将所有情绪压了回去,神色也变得自然起来。随后他看向了御阶之上高坐的皇帝,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成拳。

皇帝或许看见了儿子眼底的慌乱,沉吟片刻说道:“去将人带来殿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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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朝会一直持续到午后才结束,散朝时宣政殿外的大雪却是下得愈发大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遮天蔽日一般,用新雪的洁白,遮盖住了所有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