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帐里,负手站在地图前的老将军肩背挺直,盯着地图头也没回:“怎么这时候想着过来了?”

徐沐闻言默默上前,手中拿着那封从天而降的书信,径自走到老将军身后才开口道:“父亲,我这里有封信,您且看看。”

老将军这才回过头来,花白的头发,看上去严肃又苍老。

安阳盯着他多看了两眼,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徐沐――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目俊秀,不输给京中最俊俏的少年郎。而眼前的老将军满面风霜,少说也过了天命之年,或者年近花甲也说不定。这两人站在一处,像爷孙更胜过父子!

徐老将军当然不知有只信鸽正对着他腹诽,他从徐沐手中接过了信,一目十行很快看完,旋即眉头的痕迹便又加深了些许。:“这信你是从何处来的?”

徐沐听问便将正在围观的信鸽举了起来:“是这只信鸽认错了人,直接送到我手中的。”

她说的是事实,也不觉有问题,可听到这般回答的徐老将军却忍不住有些惊诧:“这般重要的信,用飞鸽传书也就罢了,可这信鸽又怎么会认错人,还正好送到你手里?!”

这事太巧合,巧合到让人不敢相信。

然而送信来的安阳却是满心腹诽,若非不能口吐人言,倒是真想问一句:所以说这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你们一个个严肃得如临大敌,偏又一个字不说,是存心吊人胃口吗?!

可惜她说不了,更问不出,只好蔫蔫儿的继续围观。

这时徐沐才终于将话题说到了重点:“这信应该是呼延部落送出来的,他们向来好战,而且距离边境不远,信鸽勉强能飞过来。可这收信的人不是我,是信鸽送错了地方,那这信原本该送去的地方是哪里,该收信的人又是谁呢?”

说完不等徐老将军回应,她又道:“不过除了信鸽送错这个可能之外,父亲以为有没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信鸽的信根本没送错?会不会是有人特地送了这封信来,又借由我之手交给父亲,届时说不定可以扰乱军心……只是战事虽一触即发,如今却也还平静。”

两种思路,徐沐显然思虑良多,就是安阳听了有些不甚明了――怎么现在北境局势已经严峻到随时可能开战了吗?她久居京城,竟是半点消息也没听到!

徐老将军听了徐沐的话,脸上严肃的神色却是稍缓了些,甚至露出些许笑容:“沐儿思虑周全,不曾轻信巧合,不错。”

徐沐得到认同也笑了下,少年人神采飞扬:“那父亲,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徐老将军闻言,却是终于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看热闹的安阳身上:“你没把这信鸽放走,甚好。正好可以用它一试。放飞这信鸽的结果,无非是它折返回草原,亦或者重新飞去它该去的地方。”说话间,他粗糙的大手也伸向信鸽:“这信鸽识路认人,总不会一次认错,次次认错。”

这主意倒也简单直接,而且信鸽就算飞丢了也无伤大雅,徐沐听了不禁点头。

然而另一边的安阳却扑腾着翅膀,躲开了徐老将军的手――她心说别费劲了,就算你再放飞一百次,我也不认路,最后还得再飞回来!

果不其然,当徐老将军和徐沐将信筒重新绑回信鸽腿上,再放飞时,安阳也只是装模作样在军营上空盘旋了一圈,然后便再次落回了徐沐肩上。

等再放飞,她就再飞回来,认准一般次次落在徐沐肩头。

信鸽专属落脚地徐沐:“……”

徐老将军看着这认准徐沐的信鸽,神情也有片刻的微妙,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许是这信鸽飞得久了,这会儿可能饿了不愿意走,先给她喂点吃的再放飞吧。”

徐沐闻言只好答应,旋即带走了这只粘人的信鸽,准备替她觅食。

第4章 信鸽(三)

安阳没养过鸽子,也不知道信鸽到底吃什么,心中万分担心徐沐是去给她捉虫吃的。好在小将军不是没常识的人,自然知道鸽子一般不吃虫,喂的多是杂粮。

如此一来,替鸽子觅食倒也不难,跑去伙房晃一圈,徐沐抓了把粟米也就回来了。

安阳没跟进伙房,上次变成白兔她就已经领教过这军营里的人有多馋肉,她是真怕跟进伙房被个厨子瞧见了,扭头自己就变成了一锅鸽子汤。于是在徐沐去伙房替她觅食时,她就展翅飞到了对面军帐的帐顶上等着,倒也没等多久就等到了对方出来。

徐沐手中握着一把粟米,刚一抬手示意,等在对面帐顶的信鸽便扑棱棱飞了过来。她旋即放下手摊开掌心,那信鸽果然便顺从的落在了她的掌心上。

少年手掌白皙,却带着些薄茧,显然是常年习武留下的痕迹。

安阳没在意这个,盯着她掌中的粟米,忍不住歪了歪头――她倒是认识徐沐手中的是粟米,可身为金尊玉贵的长公主,任何食物送到她面前,都必然是经过精心烹制的。就这么一把粟米递给她,饶是安阳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今非昔比,依然有种无从下口的感觉。

徐沐见她不吃,还有些奇怪,轻声呢喃一句:“难道这信鸽喂的不是这些?”

安阳自己都不知该吃些什么,听了这话愈发犹豫起来。不过现实并没有给她一直犹豫下去的机会,眼见着食物当前,她原本就饥肠辘辘的肠胃顿时造起反来。

从未饿过肚子的长公主在今日终于体会到了饥饿的可怖,她分明对面前的粟米不感兴趣,却在看见的那一刻忽然生出了渴望。饥饿催促着她低头,笨拙的学用新身份进食,然后迅速适应动作飞快,不消片刻便将徐沐掌心的粟米吃了个干净。

等一把粟米吃完了,安阳不再觉得饿,抬头一看,就见徐沐正盯着她瞧。

四目相对,安阳莫名感觉有些尴尬,徐沐却没有多想。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信鸽的小脑袋上摸了摸,轻声道:“吃了就好,吃饱了你就可以继续去送信了。”

听到这话,安阳有些心虚的缩了缩头,避开了徐沐的触碰:她之前是饿了,但这真不是饿不饿的事。她突然变成信鸽,完全不知道脚上那封信是往哪儿送的,就算原路折返也不记路……不过话说到这里,她的投胎是不是也有点问题啊,带着之前的记忆就算了,居然连出生长大的经历也没有。

填饱了肚子,处境也还安全,公主殿下终于有时间来思考更多了。

可这些徐沐并不知晓,她也无法从信鸽那被羽毛覆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只是稍歇了一阵,又喂安阳喝了点水,她便再次试探着放飞这只信鸽。

安阳正走神,冷不丁又被抛出去了,慌张的扑腾了一番,才在半空中稳住身形。短短时间两次经历,她差点儿没忍住飞回去啄对方几口――这些人放飞信鸽怎么都这般不客气?随手就往天上抛,就不怕她来不及反应摔出个好歹吗?

好吧,除了她这只半路接手的鸽子,其他“同类”大概没这顾虑。

她不满的“咕咕”叫了两声,明知对方听不懂,又觉得没意思。最后还是展翅在军营上方盘旋一圈,便再次准确的落回了徐沐的肩头,还耀武扬威般扇了扇翅膀。

小将军被鸽子翅膀糊了一脸,伸手去捉时,还被安阳不轻不重的在手指上啄了一口。倒也不痛,她也就没在意,只是对着这只认定了她的信鸽着实有些头疼:“你怎么还不去送信,难道就认准我了?”说完又喃喃自语:“难不曾这信真是有心人特地送来的?”

安阳不知道,但她觉得应该不是,自己飞来找对方根本就是意外。她不想误导对方,可却不能说话提醒,最后只好又在徐沐手上啄了两口。

这次安阳用了些力道,徐沐没防备被啄得有些疼,轻“嘶”了一声。

长公主见了却半点儿愧疚也没有,又一翅膀糊在了小将军脸上,想用这种不客气的方式提醒对方:我才不是来找你的,信也不是专程送给你的,别自作多情好吗?!

京城,皇宫,夜深人静。

入了夜,永宁宫里也渐渐安静下来,但宫室的烛火却是整夜未熄。长公主的病床前一直守着两个太医,更有宫人一直候在一旁,每隔上半刻钟,便会小心翼翼的探一下长公主的额头。发现额头上温度正常,宫人提着的心才会放下,又等着下一次再探。

皇帝的旨意早送到了太医院,金口玉言自然无人敢忽视怠慢,因此便连今晚轮休的太医也都被重新召回了宫中,此刻全都守在了永宁宫外殿。

宫人刚探过长公主的额头,太医院判也替安阳诊过了脉。

最早替安阳处理伤势的吴太医这会儿已经退居二线,眼见着宫人探过额头后神色未变,心放下大半的同时也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大人,殿下情况如何了?今晚可还会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