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是不愿意妥协的,哪怕知道徐沐养着自己就是为了当战马的,可她却没想过会一直保持如今的身份――她还不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些事意味着什么,又是因何发生,但她分明记得之前变作兔子和鸽子的短暂。兔子遭逢意外就不用说了,她变成鸽子也只维持了半个月,半月之后无病无灾她就“醒”了。所以她以为这是一场梦境,而梦境总归不会维持太长时间的。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不管哪段经历是真哪段经历是假,安阳却分明清楚,这样的经历并不会长久。而若世上真有一个名叫徐沐的小将军,真有一匹叫做似雪的白马,成为战马的也只会是似雪,而不是她。
这是安阳这几日思虑的结果,她打算将被驯服的事拖到自己离开后。
可徐沐显然还没有跟安阳心意相通到这个地步,哪怕她知道作为野马的白马不会轻易被驯服,更不会轻易接受背上载人,但她还是选择开始尝试。
安阳懵了一下,接着心中便生出了一股无名怒火来――她堂堂长公主,可以接受现实身份的改变,可以适应吃马草住马厩的生活,但让人骑在自己身上却是万万不能的。前者只是无奈下对生活的妥协,而后者却让她感到了尊严被冒犯。
因此下一刻,徐沐便感觉身下的白马躁动起来,全然没了往日的亲近温顺。
白马挣扎得很厉害,从一开始的蹦跳颠簸,到后来的人立而起,再到后来干脆去撞一旁的墨玉,一副铁了心要将背上的人掀下去的架势。
没戴马鞍的马背很滑,也亏得徐沐骑术上佳,这才牢牢的黏在了马背上。可饶是如此,当白马带着她撞向墨玉时,她也还是被吓了一跳。怕白马继续发疯,她一边用力拉扯缰绳,一边哄道:“似雪,似雪,别这样,乖一些,停下来。”
安阳当然不会听她的,为了暂时打消徐沐驯马的打算,她今日是打算好好的闹腾一回了。尤其当她发现徐沐身手不错,不必担心轻易伤了她,她就闹腾得更厉害了。
可徐沐看着完全不听话的白马,心里也憋了股气――不管白马与她关系如何亲近,终归她是要将之驯服作为战马的。今日她虽只是一时兴起,但如果一开始就失利,给白马留下了自己不可被驯服的印象,那么将来想要再驯服她恐怕就要耗费更多的力气。
抱着各自的想法,一人一马开始了对峙,打算以自己的方式耗到对方妥协。
安阳身为人的智慧让她知道如何借助外力,所以她会带着徐沐去冲撞墨玉,打算以这样的方式吓退徐沐。可当徐沐并不畏惧,甚至能在少有的冲撞中保护住自己,并且继续黏在马背上,她又变得无计可施起来。毕竟比起真正的野马,她挣扎的手段着实单调。
一人一马这一折腾,就耗费了小半日时间。墨玉从一开始小心翼翼的防备,到后来正大光明的看戏,再到最后连看戏的兴致都没了,甩着尾巴悠闲的吃起草来。
安阳终于挣扎得累了,全身紧绷趴在她背上的徐沐更累,都在等对方先一步妥协。
最后的最后,安阳终于意识到一件事――她如今是匹马,谁也不知道她内里是谁,那又何必与徐沐这样硬碰硬的熬着呢?
想通这一点的长公主顿时不要面子了。她剧烈挣扎的步伐放缓下来,还不等徐沐因她先妥协而高兴,便身子一歪直接往地上躺倒。
春日里的草原好似铺了层柔软的地毯,满目新绿,挣扎累了躺倒完全不会摔疼。
当然,这是对皮糙肉厚的野马来说,如果是人摔倒并且再被马儿沉重的身躯压上一压,小将军毫不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能体会断腿的痛楚。
好在徐沐一直保持着警惕,此时反应也极为迅速,当即松开马缰就地一滚,躲开了断腿的命运。等她心有余悸的回头看向白马,没意外收到了一个狡黠又得意的眼神,那目光仿佛在说:看吧,你还不是被赶下来了。想驯服我,门都没有!
徐沐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一匹马的眼神中读出了这么多,一面在心中腹诽自己戏多,一面好笑的凑到了白马身边揉着马脑袋说道:“似雪,你这是耍赖啊。”
安阳翻着白眼,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就是耍赖,你能拿我怎样?
徐沐不能拿她怎样,折腾许久也累了,干脆枕着马儿也躺倒了――算了,驯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似雪又傲气,今后慢慢磨吧。
一人一马躺在草地上休息了好一阵,直到吃够了草的墨玉走了过来,大脑袋在徐沐身上拱了拱,差点儿昏昏欲睡的小将军和长公主这才回过神来。
徐沐先坐了起来,然后看着依旧躺倒的白马一脸无奈:“似雪,起来了,咱们该回去了。”
安阳闻言抬眼看看她,压根没有动弹。徐沐却似从这个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顿时没好气道:“没骗你,也不骑你了,快起来走了。”
白马依旧没动弹,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徐沐看了好一会儿,似在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直到看清小将军脸上的无奈,确定对方果真没有骗她,这才一个翻身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末了无师自通的抖抖身子,抖下几许草屑,可惜原本干净的皮毛到底染上了草渍泥印。
徐沐看见了,也没说什么,牵过白马的缰绳后又翻身跳上了黑马的马背。便如来时一般,她乘着墨玉带着安阳,调转方向开始折返。
一人两马出来了半天,起先是墨玉载人跑不过安阳,回去时却是安阳折腾累了,慢吞吞在后面跟着。好在墨玉脾气好,安阳不与它比它也没多少争强好胜之心。见安阳走得慢,墨玉便也放慢了步子,溜溜达达往回跑,来时小半个时辰的路返程花了双倍时间才回去。
回到军营,多少有些疲惫,安阳便以为今日的放风已经结束了。结果徐沐往马厩跑了一趟,拎着只木桶又出来了,依旧牵着两匹马。
安阳好奇,往那木桶里瞧了一眼,见里面就一把刷子,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不过安阳不认识那木桶,墨玉却显然认识,见徐沐拎着木桶出来它整匹马都兴奋了起来。它绕到徐沐跟前在她身上蹭了蹭,就连“唏律律”的叫声中都似透着几分欢喜。
所以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个疑惑没在安阳心中徘徊多久,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徐沐拎着木桶,牵着自己的两匹马来到了距离军营不远的一处小河。河边有休沐的军士正在清洗衣衫,也有人牵来了自己的爱马,站在浅水里替马儿洗澡――大大的刷子沾着水,毫不留情的在马背上洗刷,看着莫名让人觉得疼。
当然,那马被洗得疼不疼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把刷子跟徐沐桶里的一模一样!
第16章 战马(八)
意识到徐沐要做什么的安阳整匹马都不好了,看着河水就往后退。
徐沐牵着缰绳,自然察觉到了,不禁回头问了句:“似雪,怎么了?”
平日里默不吭声的安阳这回也着急了,冲着徐沐又是摇头,又是嘶鸣,再伴随着她不断后退的举动,很容易就让徐沐明白她是不愿靠近那条河了。
小将军对此有些奇怪。毕竟野马也会寻找河流饮水,而且马本身会游泳,对于不深的小河来说它们压根不必担心什么,天气炎热时还会自行去浅水处嬉戏玩闹。可白马明显是抗拒靠近这条河的,连河边都不愿走近,更别提饮水或者进入河水中洗澡了。
徐沐对安阳表现出的排斥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并不妨碍她领会马儿的心思,因此赶忙上前安抚起来:“好了,好了,似雪你既不愿咱们就不过去了,我又不会强迫你。”
显然,徐沐的安抚很有成效,或者说她的许诺很有成效,白马眼见着平复下来。
墨玉却不知这些,就见着主人和白马拉拉扯扯半天也不去河里。想让主人洗澡的它顿时有些着急了,跑过来绕着一人一马转了几圈不止,还咬住了徐沐的衣裳催促起来。
徐沐一见,忙在马脑袋上拍了两下,斥道:“墨玉快松口,衣裳要给你咬烂了!”
墨玉也很通人性,不知是看懂了徐沐的动作还是听懂了她的话,当即就松开了嘴。可旋即她又拿脑袋在徐沐身上拱了两下,“唏律律”叫着,依旧是有催促之意。
徐沐看看两匹马,左右为难起来,犹豫一下才冲着白马商量道:“似雪,你不愿靠近河流就待在这里,我先带墨玉去河里给它洗刷一下,你在这里等等可好?”
又不是带自己去洗澡,安阳当然没意见,便走到一旁摆出了等待的架势。
徐沐见状也明白了白马的意思,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牵着墨玉往河边走去。她甚至没有去栓白马的缰绳,也不知是忘记了,还是相信白马不会跑走。
安阳确实不会跑走,在确定徐沐不会大庭广众之下给她洗澡后,她甚至有闲心跟着那一人一马往河边走了几步。随后她看见徐沐站在河边脱去了鞋袜,又牵着墨玉踏进了小河,最后被春日尚带着几分凉意的河水激得缩了缩脚,显然是被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