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沐是早习惯行军的,是以骑了一天马对她来说也不见疲惫,反而在宣布安营扎寨之后便在营地中四处巡看起来――她虽曾带着京郊大营的将士入京平叛,但这些兵马对她来说仍旧是陌生的,这一路她会仔细观察,以此评估这支兵马到底有多少战力,才好安排之后的对战之事。

至于之后集结的地方兵马,徐沐其实并不太指望,毕竟地方军制糜烂这种事每朝每代都有。今上虽有励精图治之心,但继位时间毕竟还短,也管不着那许多。

如此在营地里绕了一圈,徐沐还在观察京郊大营的士卒,但京郊大营的士卒对这位主将却并不显得陌生。除了之前平叛一事之外,徐家世代积累的威名,以及徐沐自己常胜将军的美名更是早在军中传遍。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军中早已有了不低的声望。

巡视一圈儿,见众人各行其是,徐沐心中生出几分满意来。她曾面临过太多艰难险阻,如今将要面对的是一场顺风仗不说,手下还有这一万精兵,实在不必担心什么了。

看过觉得满意,等这一圈走完饭也做得差不多了,徐沐转身便要往回走。

只是一个转身,徐沐眼角余光瞥过旁侧篝火,好似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脚步霎时顿住,不确定是自己眼花,还是今日想那人太多,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身后的亲兵都跟着停下了脚步,眼见着自家将军本来要走,现下却将目光转向旁侧,都意识到了反常。这些从战场上九死一生回来的精锐各个不缺警觉,一见徐沐表现有异,便纷纷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他们手握刀兵,即便刀未出鞘,周遭的气氛也一下子冷凝了下来。

徐沐却抬手制止了亲兵们动作,她侧过头狐疑的看了几眼,便转过身上前两步,走到火堆旁一个低着头的士卒面前站定。

无声的对峙片刻,眼见着避不过,那人终于还是抬起了头来。她抿抿唇,有点心虚的样子,冲着徐沐露出一个尴尬又讨好的笑来――纵使妆容掩饰,又有火光摇曳,可这张脸这个人早就被刻在心底最深处,她又怎会认不出来?

徐沐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当下也不顾上旁人如何看如何想,黑着张脸就将人拖走了,亲兵们见她如此面面相觑之余也不敢吱声。

只有刚出京就被逮了个正着的安阳,一边被拖走,一边还小声喊着“慢些”。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震惊):朕的皇妹呢,朕那么大一个皇妹呢,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第105章 不舍

徐沐一路拖着安阳回到新搭好的营帐里, 后者跟得跌跌撞撞,好不狼狈。

终于,两人独处一室没了旁人在场, 徐沐才深吸口气压下满腹焦虑, 沉声问道:“殿下你怎么跟来了?”问完不等安阳回答,又断然道:“我这是要去打仗, 不是儿戏,你快些回去。”

谁知安阳根本没理会她的话,也没有要回答她质问的意思, 相反一把甩开了她的手,皱眉不悦道:“我都说让你走慢些了,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她怒气冲冲的说完, 动了动脚, 脸色都难看起来。

徐沐一怔之后反应过来, 原本的满腔怒火霎时就散了,低头看了看她的脚, 关切道:“怎么了, 是不是没走过这许多路,脚上起泡了?”

安阳还在生气,不理她, 一瘸一拐要往里走。

徐沐见她这样哪里还站得住?只是抿唇犹豫了一瞬, 便径自上前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安阳吓了一跳,本能的一把搂住了徐沐的脖颈。等回过神来有些舍不得放手,却又嘴硬道:“你这是做什么?谁要你抱了?快把我放下来!”

徐沐没听她的,被安阳在肩上捶了两下也没理,紧走几步将人放在了简陋的行军床上。

安阳被放下后终于松了手,却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别过头不理她――相处多时,安阳最是了解徐沐的脾气,后者对她再是纵容不过。这次她偷偷跟来显然不太合适,她自己也心虚,可只要她表现得足够理直气壮,最后妥协退让的八成都是徐沐。

长公主有恃无恐,可还没等她表现,徐沐便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单膝跪在了床边。没等安阳惊诧,徐沐直接抓起安阳的脚放在了自己曲起的腿上,然后小心翼翼替她将鞋脱了下来。

灰扑扑的军靴里,雪白的袜子已经与脚掌黏在了一起,仅仅是脱鞋这个动作便疼得安阳忍不住轻嘶出声。若不是徐沐一手按着她的小腿,后者早就受不了将脚缩了回去。

毫无疑问,安阳脚上不仅起泡了,而且水泡肯定也磨破了。

这样的事徐沐见得多了,这点小伤与她而言甚至都不能称做是伤,可看着安阳疼得皱眉的模样,她还是觉得一阵心疼。于是她脸色更冷了,语气里不知是气是恼还是心疼更多:“都让你好好待在京城了,跟着跑出来做什么,自讨苦吃吗?!”

安阳听她这样说就不乐意了,一个用力将脚缩回来:“我又不是头一回跟你出征,有什么不能跟来的?再说吃不吃苦都是我自己的事,要你管?!”

徐沐听到安阳这话有一瞬间的恍惚,显然想到了从前小六跟在身边,随她征战的日子。她眉眼不禁柔和几分,赶在安阳将脚缩回去前又一把抓住拉了回来:“好了,你先别乱动,这些伤口要处理的,不然你明天别想下地了。”

安阳听到这话嘟哝了一句:“那我明日就不下地了,就赖着你。”

徐沐闻言不知怎的心就软了下,可她抿着唇也没说什么,又替安阳脱了另一只鞋。没什么意外,另一只脚也是同样的情况,脱个鞋都让安阳疼得直抽气。

娇生惯养的长公主,大概从来没有试过一天走几十里路,哪怕她从前跟着徐沐上过北伐战场,可那时候或跑或飞或蹭徐沐的马骑,赶路从来不是问题。是安阳低估了行军的辛苦,可即便这般辛苦她也跟了上来,又让徐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良久,徐沐看着那两只脚叹了口气:“你先等等,我去打盆水来。”

安阳收回了脚,没吱声,只观察着徐沐的表情。

徐沐没什么表情,她起身出去让亲兵打了盆温水回来,又蹲到安阳跟前替她处理脚伤。怕她疼,先用温水将袜子浸湿了,这才一点点脱了下来。再看那一双脚,七八个水泡破了一半,清理过后余下的也得挑破了上药,之后才能好得快。

不看脚底那些水泡,安阳的脚却是精致漂亮的,如白玉精雕细琢一般美好。徐沐亲手握着这双玉足替她清洗,倒让安阳有些不自在,试图将脚收回来:“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用,我来。”徐沐说着,手上动作不停,低垂着的眉眼中尽是心疼。

安阳见她拒绝也没再说什么,弯腰托腮看着徐沐,忽然说了句:“我舍不得你。”

徐沐骤然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一顿,安阳却没管她反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上一次分离,咱们一别就是七年,我好不容易等到你,便不想让你再离开了。这次离京我也是瞒着皇兄出来的,我知道他定然不许,你也一样,可我还是想跟来。”

安阳这话说得讨巧,事实上她与徐沐基本上就不存在什么分别,因为她眼睛一闭一睁就是七年后了。可真正经历了七年离别的是徐沐,所以徐沐听到她这番话难免生出几分动容来。可动容归动容,她还是理智的,短暂的沉默后仍坚持道:“明日我让人送你回京。”

这是早有预料的答案,可安阳听到还是好一阵的气结,甚至脱口将自己的心里话也说了出来:“你个木头,我说这么多,你听了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徐沐听到这称呼一怔,倒也没有生气或如何,相反趁着安阳心思全放在生气的当口,不知从哪儿摸出根银针替她将脚上的水泡给挑了。后者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徐沐就迅速将她脚上的伤口都处理好了,又摸出瓶伤药替她抹上,想必明日便能好上许多。

松了口气,徐沐叮嘱道:“今晚好好休息,你一下子走这么多路,明日就算脚好了,浑身也要酸痛的。”说完顿了顿,才又道:“你这样,也根本跟不上行军的。”

安阳能明显感觉到脚上好了许多,不怎么疼了,只是有些酸麻。她抱膝坐在床上,心里知道徐沐说的有道理,却还是不肯松口:“我不管,我要跟你一起。”

徐沐收拾完,心平气和与她讲道理:“你这样没法再走了,乖乖回京等我,我很快就能回来的。”

安阳自然不肯,并且很快想到了主意:“走路我是走不了了,给我匹马,我可以骑马跟上。”说完怕徐沐不信,她又信誓旦旦道:“从前我也常随父皇皇兄狩猎的,骑马射箭我都会。而且皇兄之前就与我说了,这场叛乱根本不危险,我跟去也不会拖你后腿的。”

徐沐听完更无奈了:“你既然知道不危险,怎么就不能留在京城等我回来呢?”

话都说到这里了,安阳也不想再与她分辨了,她说再多也说服不了徐沐。当然她本身也没抱着能说服对法的想法来的,当下身子一歪就躺倒在了床上,顺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打定主意要耍赖了:“走了一天路,我累了,不想跟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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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沐到底也没能将安阳赶回去,长公主会耍赖不说,她真不想走也确实没人能拿她如何――徐沐有意派亲信送她回京,可长公主的身份亮出来,谁也不敢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