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仇得报,她竟也没有多少欣喜,心里反倒觉出些空荡与茫然。
也就在这时,徐沐听到了安阳的第二次询问。她回过头来看到安阳,大脑其实还没太反应过来,便下意识答道:“我没事。”
安阳闻言似松了口气,旋即后怕与欣喜同时爬上心头,情绪倒比徐沐这个当事人更激烈些。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此刻的环境,张开手臂就一把抱住了徐沐,激动莫名:“太好了,你终于报仇了,欺负过你的人终于死了!”
这一句话终于将徐沐从神游天外中拉回了神,她微微弯起了嘴角,抬手回抱住了安阳。她抱着安阳的力道比安阳抱着她还重,脑袋也贴下来,靠在了安阳颈间:“是啊,真好,我终于报仇了。”
两人的情谊是旁人不懂的,但她们显然忘了,周遭还足足围了几圈禁军。
围观了这一幕的禁军是何想法自不必说,想来不必等到第二日,长公主与徐将军的绯闻就能传得满城皆知。而城楼上同样围观了这一幕的皇帝却只挑了挑眉,觉得这个妹婿算是稳了――他家皇妹是早动心了,就算徐沐不肯认,这一抱之后也跑不掉了。
皇帝心情甚好,谁知刚这样想罢,下方就又出了变故。
安阳抱着徐沐原本是满心的激动,结果抱着抱着就感觉有点不对了。徐沐身上穿着甲胄,抱着硬邦邦冷冰冰的,结果抱着抱着她就感觉腰腹间沾染了一片湿热,将她的衣裙都浸透了。激动的心情就此一滞,她本能的觉得不好,忙松手推开徐沐一看,却见自己粉色的衣裙已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毫无疑问,这血不是她的,而是眼前这人的。她低头仔细一瞧才发现,徐沐腰间的甲胄已经被划破了,鲜血正汩汩的往外冒,也不知她是怎么能说出“没事”的。
反正不管徐沐觉得有没有事,安阳是觉得事大了。
她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就成了一片空白,旋即下意识又冲上前去,替徐沐捂住了伤口:“太医,太医,快去请太医来……”
安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惶,难得没有了身为长公主该有的从容,替徐沐捂着伤口的手都在颤抖。而徐沐低头看了一眼,看到安阳满手的血迹,似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受了伤。
但她觉得没什么,因为久在战场,受伤不说家常便饭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伤势严重与否她心里其实有数。这伤是她之前挡在安阳面前时所受,当时是为了诱信王攻击,想要趁此机会一击毙敌。结果信王上当了,也确实死在了她的剑下,这一道小小的伤口便没被她放在眼里。
徐沐见安阳急得都快哭了,自己也伸手捂住了伤口,同时安抚了一句:“殿下放心,我没事。”
安阳之前就被她一句没事给骗了,这时候又听她说什么没事,当即就炸了:“没事没事,你受伤流这么多血还说没事,是要重伤垂危了你才会说有事吗?!”
徐沐有幸又看到了小六炸毛的样子,莫名熟悉,也莫名有一点点想笑。
当然,这时候她要敢笑,安阳能气得咬死她。所以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徐沐也不敢笑,她只是绷着脸又强调了一遍:“只是一点点皮肉伤,敷点伤药止血就好,真的没事。”
安阳看着自己满手的血,还是感觉一阵心惊肉跳,但听着徐沐沉稳笃定的声音又渐渐沉下心来,毕竟徐沐在她这里的信誉还是不错的。
可就在安阳决定相信的当口,前一刻还信誓旦旦说着自己没事的徐沐,下一刻却忽然眼睛一闭就向她栽倒过来。安阳被她撞得连退了两步,一双小手却还是死死的将人抱住了。这让她显得有些狼狈,可比起外表的狼狈,更无措的是她此刻惊慌的心。
周围的禁军赶紧帮忙将徐沐扶了起来,城楼上的皇帝也匆匆走了下来。结果皇帝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他家皇妹一面喊着太医,一面直接开口让人将徐将军送去她的永宁宫。
这……也行吧,总归永宁宫是比将军府近。
第99章 目标
徐沐确实没有骗安阳, 她腰间的伤只是普通的皮肉伤,不过是伤口有点大以至于出血较多罢了。而她忽然昏倒也不是因为受伤失血,实是这些天辛劳过甚, 本就体虚又没怎么休息, 再加上今日大仇得报造成的情绪激荡,这才一下子昏了过去。
如此这般, 疗伤倒在其次, 主要还是休息。于是徐沐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入目也不是她熟悉的将军府卧房。
徐沐睁眼看见头顶陌生的床帐,下意识便警觉起来,手往床榻上一撑便要起身。只是她刚一动作便牵扯到了腰间伤口,顿时疼得轻嘶一声,抬手捂住了伤口。
不多时,掌心便有濡湿的感觉传来,想也知道是伤口崩裂。
然而重新躺倒的徐沐却并不怎么慌张,因此疼痛刺激使她原本昏沉的大脑迅速清醒起来,昏迷前的种种也被她回想了起来――信王伏诛, 她已大仇得报,便是现在身份暴露她也没什么遗憾了。大不了就用她这些年立下的功勋换自己的性命, 皇帝那么大方, 想必也不会不许。
只这样一想,徐沐紧绷了多年的神经便彻底放松下来,紧接着从内而外生出了倦怠。她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手还捂着崩裂的伤口,却一点动弹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不想探究自己身在何处, 也不想管身上那点小伤,闭上眼再睡一觉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徐沐从来没这么放松过,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这么放纵过。十七岁之前她是徐家的继承者,肩负着徐家军和镇守北疆的重担。十七岁之后她背负了血海深仇,还被先帝扔去了各种危险战场历练,每日里想的不是报仇就是保命,真是一日都没有懈怠过。
到如今一切都放下了,徐沐颇有点无欲无求的感觉。正好身下的床榻柔软又舒适,哪怕她刚睡了许久,这会儿心神一松也渐渐闭上了眼睛,再次涌上睡意。
不过徐沐这回却没能如愿睡去,因为她刚闭上眼没多久,房门便被推开了。多年养成的警惕让她无法忽视,还是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安阳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昨日诊断过后,安阳便知道徐沐昏倒是累的,打定了主意让她好好休息。今早她过来也怕打扰了徐沐休息,于是进门后特意放轻了脚步。结果还没等她走到床榻前,一抬眼就正对上了徐沐的眼睛,那双眼也不似往日凌厉,反而带着几分倦怠。
安阳脚步顿了顿,眨眨眼,显出一点点心虚:“那个,是我吵醒你了吗?”
徐沐浑身都透着懒散,眼神却很柔和,她摇了摇头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阳对上徐沐温柔的目光胆子就大了,她脚步轻快的走到了床榻边坐下,而后笑道:“这里是永宁宫的偏殿,我的寝宫,我自然在这里。”
徐沐闻言有些诧异,即便她无心探究所在,但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在永宁宫里――她之前睁眼倒是认出这里应是某间宫室,想着当时在宫门前晕倒,皇帝将她这功臣安置在宫中请太医疗伤倒也正常。而且太医诊脉认出她身份,她一个女子留在宫中似乎就更没什么问题了。
可永宁宫多多少少还是不同的,因为这里是长公主的寝宫,除非是安阳所请,否则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人安置到自己妹妹寝宫里。
想到这里,徐沐又不觉有异了,毕竟她与安阳的情分与旁人不同,安阳收留她也无不可。
安阳见徐沐没有多问,便也不解释,接着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睡够了吗?伤口还疼吗?我让太医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伤口应该已经结痂了吧?”
说着话,安阳也不见外,就想掀开被子看看――事实上她也不需要见外了。因为昨日徐沐受伤,她为了保住对方的秘密,上药包扎都是亲力亲为。甚至就连徐沐染血的中衣她都给换下来了,该看的不该看的她其实都已经看光了,也就没什么好避嫌了。
徐沐见状却下意识拉住了被子,她倒不是没察觉身上的衣裳被换了,也不是在意自己穿着中衣被安阳看到有什么不妥。可她知道自己的伤口崩了,这会儿血都浸出来了,被安阳看到恐怕要被骂。
小将军向来不怕小六炸毛,但这一回她就莫名有点心虚。
不得不说,徐沐了解安阳的同时,安阳也是同样的了解徐沐。哪怕她装得极是镇定,安阳也一眼就看出了她眼底的那一点心虚,顿时就觉得有些不好:“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徐沐见瞒不过,还是说了:“就,今早醒来动作有点大,伤口崩裂了。”
安阳听到这话顿时急了,忙伸手去拽徐沐的被子:“你伤口崩了你不早说,还跟我说这些废话,快让我看看怎么样了。”
说话间,徐沐也放了手,于是安阳一眼就看到了她雪白中衣上浸出的大片殷红,连掀开的被褥上都染了一片。长公主当时脸色就变了,气得想要骂对方一顿,又实在不怎么会骂人。于是自己堵着一口气,忙不迭又去寻伤药绷带回来,重新帮徐沐处理伤口。
亲手换的中衣,又被她亲手解开,安阳黑着张脸去解徐沐的绷带。
徐沐敞着衣襟却相当不自在,她先是别过了脸,又要去接安阳手里的东西:“我,我自己来吧。从前我也经常自己处理,做这些很顺手的。”
小将军大抵是说错了话,长公主听罢脸色更黑了,身上都透出几分冷意:“不用,我来,免得你一不小心又把自己弄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