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郎露出头痛无比的神情,又晃荡着走了。

王静姝再次看向那与诸多小吏侃侃而谈的郎君,他毓秀清朗,除了面色仍旧有些苍白,但并不减他的一派高华。

王静姝其实并不怎么见到郎君这样的一面,她过早地见过了沈遐洲阴暗的那一面,所以再来瞧他这端正的一面,总觉得他是在作秀。

他分明不是好人,他这次也不知自己收纳了多少的私兵,当然还有很多的人心。

王静姝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过早地收拢这些,他是沈家家主和长公主的亲子,这些东西,时候到了不就自然有了吗?

可也如沈二郎所说,即便是在作秀那也是在做正事,而且,他在做这些的时候,那副好相貌更显端正,纯善,还有些美好。

她一边排斥的同时也一边被吸引。

她有点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也越发地看不懂沈遐洲了。

她对他产生了更多的好奇。

沈遐洲与那些小吏说完话,走到女郎身边:“是不是很无趣?”

王静姝摇头。

沈遐洲便拉了她的手道:“过两日便是大势至菩萨佛诞日,阴平百姓乃至流落到蜀地的百姓都是天灾与人祸的受害者,我同衙吏们商量从梓潼郡请一座佛像和一些法师,为死去和还活着的人行一场佛事,也祈求日后再不受血光兵刃之灾。”

“你要与我去一趟吗?”

阴平死了这么多人,确实该做一场法事,王静姝这些时日见了许多的流民与生死,她的心境也发生了许多的变化,听得此邀请,第一反应竟是对这些宗教有了信服。

她点了点头,答应要陪沈遐洲一起去。

梓潼并不算远,骑马的话一日就可到,王静姝自己就会骑马,沈遐洲便反其道而行,道伤势不曾痊愈,要与她骑一匹马。

王静姝乜一眼他,看穿他的把戏。

同乘那必然会减慢了行程,沈遐洲还时不时地在路过村镇时要停下来,招来里长,亭长们过问一下流民的安置问题。

又是一次等待后,郎君自后贴来,他圈住王静姝的腰牵住缰绳,嗓音有些低落的沉:“卿卿,我已经在做一个好郎君,可你为什么离我更远了?”

“你不是说要与我试试的吗?”

郎君的嗓音就贴着女郎的耳膜在喃响,王静姝只觉得痒痒的别开一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在观察沈遐洲的同时,不再如往常一般举止亲昵。

沈遐洲发现了这一点,忍至今日才提。

他觉得这于他而言非常的危险,他有种留不住女郎的感觉,她的喜欢来去都太快了些。

王静姝茫然扭头,不懂他从哪得出的结论,她分明是在更愿意接近他啊。

四目相对间,沈遐洲先败下了阵,他垂下眼,不受控般地阴鸷。

这夜,他们暂借住到了梓潼最有名的灵泉寺中,梓潼太守得知了此事,也前来拜见,但梓潼太守对沈遐洲所提议颇为为难,借出佛像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要凑齐能支撑整个佛诞日需要的各种佛事人员,梓潼离阴平近,故而也颇受波及,佛诞日这日自然也是需要行佛事,舞《四方菩萨蛮》助阵。

要完完整整地将这一整套班底借出去,那他们梓潼又如何过佛诞日?

最后商讨下来,能借到的只有佛像与二十大师,还有部分助阵佛舞乐伎,加之阴平本就余下的班底,最后只差了助阵的主舞天女。

王静姝听得掀了掀眼,佛、道两教是此时兴盛的两股宗教,两教又有佛事舞蹈,与道教舞蹈之分,佛舞有《天竺乐》《四方菩萨蛮》,道舞也有《紫极舞》、《八卦舞》等。

若非被沈遐洲骗出了洛京,她自编的《飞天舞》或许也能在洛京大势至菩萨日时,施展一二。

她逃亡一路,有卫士和二表哥庇护,其实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也一路见识颇多,她为那些沿途死去的流民伤感过,也无能为力过。

她忽地想起二表哥说的话,沈遐洲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确实是有在做好事。

或许她也能做些什么,事虽有偏差,她的舞用在为那些死去的百姓求往生也无不可。

她主动与沈遐洲提起她之前欠下的一舞,她可以为佛诞日佛事助阵。

沈遐洲沉默了许久,他答应了,可在女郎见不到的地方,目色几多阴晦还有些茫然,王静姝还是想同他两清吗?

第46章

“我不是随便的人。”……

时间是非常紧的,

第二日一早就需要带着所借的人重回阴平。

阴平并不大,可为了大势至菩萨日的佛事清理出了游行街道,四处入眼虽仍可见毁坏了的房屋,但经过几日的恢复,与秩序的整理,又听闻有佛事,人心也生出了希望的生机。

王静姝身边的婢女也到了阴平,她们原先被落下,夜阑等人自然是紧着追沈二郎与王娘子,但也不敢就不管王娘子的婢女,只留下了更少的人,走得更慢了些,后来更是停滞不前,直到危机过去,才又接来。

竹沥一边为娘子整理着带来的衣饰,一边心中不痛快,她家娘子,如今竟然沦落到在这样破败的小地方为佛事助阵,他们娘子本该……

她想不出本该的模样,但总归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王静姝心境却颇为平和,或许是一路见过了流民的生死,她在模仿壁画天女的时候,心觉比过往更能捕捉那一抹神韵。

她能坚持十几年的习舞,本身就对习舞有不一样的情感,这种更精进的发现,无疑比其他所带来的关注更吸引她。

当佛像从阴平的寺庙中被请出时,她也手持莲花登上了由牛车所拉的另一辆车,车驾上有一半丈高宽金箔包就的莲台鼓,宝盖垂曳经文幡帐,四面悬有金铃七宝珠,

周遭法师梵唱,随行乐伎奏《佛谒》,而王静姝初时只手捧莲花灯静立其上,但随着身旁幡鼓与梵唱的变化,她的舞姿也开始发生变化,展臂时而合学礼佛,时而回身侧托,捏指推掌绕腕,每一势都恰合诸佛多般神态变化。

面上的金色珠帘虽遮了她大半的容色,但那微下敛的神姿,恍若壁画中神女再临世间。

车驾在前行,诸多才受得磨难的百姓不由汇行而来,他们受佛音所感,不禁跪下祈愿,愿已逝的亲人往生不再受苦,也祈求苦难过去,灾难与兵刃不再。

王静姝随胡笳与鼓声舞动,手中一盏灯莲,时而静燃,时而随着她的身姿快速连成光亮一线,众人瞧不清她的面容,但披帔长裙,动若飞霞,那一盏跳动的光火,更是直印入了所有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