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视线,面容略低,王静姝过激般的防备他不是没有察觉,心底淡淡的不悦在蔓延。
不悦比起相识不久的惠王,王静姝竟更不信任他。
她当陈雍当真是什么老好人吗?
在很早之前,陈雍便被长公主接出拿捏在手中。
作为长公主唯一的孩子,陈雍有意同他交好,甚至有些讨好。
不管在何人眼中,惠王陈雍都是体弱宽容,毫无威胁之人,但沈遐洲一直有一事未明,当初他落入先帝陈容手中,是否有陈雍在后帮忙。
他确实学了长公主作为上位者的疑心,即便陈雍摘得再干净,他也心有怀疑,只因先帝身边死去的那些黄门与宫女,他曾见过其中一人与陈雍私下会面。
王静姝既可能被旁人骗,那为何不能被他骗?
他知王静姝是个遇强则强的女郎,所以,他示弱了。
这时,他好像早已忘了他同王静姝真正的矛盾还未解决,只一心想着,王静姝即便是被骗,也该是被他一人骗。
入城,沈府。
两人并未多言地分开,默契地暂将寻访名士的冲突压下。
沈二郎一直留意着他们的动向,故而是第一个知晓他们回府之人。
他沉默跟在三郎身后,直到身边都无旁人了,冷不丁又怨念地开口:“我倒不知我是什么时候训斥的三郎你,又是什么时候非要你去接的王表妹了?”
沈遐洲偏头去看他:“我也不知二哥是怎么说动得表妹,与我同一日访陆先生。”
他嗓音和缓,语气也正常,可轻飘飘掠过沈二郎的眼神,冷飕飕的,明明白白地展示着他的不爽快,沈二郎私下打探他的行踪,甚至算计王静姝来阻挠他。
他从第一眼见到王静姝,便知一定有人指点她。
端午祭是一年中的大祭,洛京中有名望的雅乐大家,不是本就有家族归属的,那就是早就被人当门客供奉着的,陶然突然的加入,想要不被人阻挠,自然也寻不得以上两种名士,而隐居的陆放不是那般好说动的。
所以他才会在寻得孤本《琴操》后,才带陶然去拜访陆放。
沈二郎交友广泛,更是沈府中有话语权的郎主,知晓他在寻孤本并不难,但能将所有都串起来,抽丝剥茧地察觉到他真正的用意,怕是没少下功夫。
沈二郎理亏,他确实没少下功夫,更是通过暗示推动了王静姝昨日去寻人。
他有些尴尬地干咳:“我突然想起,确实是我让三郎你去接的王表妹,表妹人生地不熟的,才带几个仆人住在山寺中,如何能让人放心!”
说着,他退出听松居,擦了擦不存在的汗,三郎可真是又固执又难搞。
他叹息一声,决定去看看“善解人意”的王表妹。
一些时日的相处,沈二郎也是有些了解这位表妹,明媚大方,还有点貌美小娘子特有的骄傲,但并不讨厌,甚至有些可爱,可以说是同三郎完全不同的性子。
然也是这样的表妹,让三郎连夜派人回来圆谎。
明明瞧着不太对付的两人,真遇上事了,却有些出乎意料的和谐。
好像更想探究了,怎么办?
沈二郎若有所思,眼眸也弯得只剩了条缝。
王静姝瞧见的就是这样的沈二郎,笑得她心里发毛,总有种被卖了还替他数钱的悚然。
沈二郎关怀地问起访贤如何,又跟同她一起忧愁接下来如何是好。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是真想当主祭,一个也是真想坏了沈三郎的准备,倒是真心实意地愁到了一块去。
王静姝:“二表哥,洛京就没有其他的隐士了吗?”
“表妹你别急,容我再去帮你四处问问。”沈三郎豁出去地咬牙:“实在不行,便我上,不管如何,定不让表妹你失了阵去。”
沈遐元这话也非诓王静姝,他擅琴,乐理也多有研究,他对调度掌控上百人同奏的雅乐或许没有经验,但他聪敏,又出自世家,年年都见端午祭,临时学一下以麾御乐,至少不会怯场出现无法挽回的错误。
况且,王表妹的舞,沈莹已经在他耳边夸过了不知多少次,沈莹是他亲妹妹,在洛京贵女中转着大的女郎,能让她惦记的好,王表妹的舞定然不俗。
或许可以一试。
王静姝瞠大了眼,二表兄这当真是舍命陪君子了啊,遂也郑重地点头。
送走沈二郎后,王静姝又想起生病了的惠王,料想惠王莫不是前一晚陪她夜游受得的寒?
免不得地又唤了竹苓来,替她备一些补药送去。
无独有偶,沈遐洲也唤了星泉,将惠王曾送来过的补身方子都寻出来。
挑出一张誊抄修改了几味药材,命星泉根据方子备好药材,亲自去了惠王府。
惠王卧病初起,面色多有苍白,他请沈遐洲坐下:“三郎怎来了?”
“听说舅父又病了。”沈遐洲笃定一问,继而道:“想起舅父往日对我的关怀,心中难安,翻阅医书,也为你寻了个调养身子的古方。”
“药材我也带来了。”
“星泉,你将药材带下去熬煮了,给惠王殿下服用了试试。”沈遐洲略过惠王径直吩咐星泉去熬药。
星泉从来是个机灵的,在府中时还会多嘴几句,可出了门,那是自家郎君吩咐什么就做什么的。
各家待客的厅堂布局其实都差不多,大堂旁一定会有个能随时侍奉茶水的茶室,惠王身边人还在着急地看向惠王吩咐,星泉便已娴熟地溜到了茶室,还有挺清朗的套近乎声传来,是星泉在唤女婢姐姐,问可有干净的药锅。
惠王挥手,示意罢了,不用阻拦。
他曾给沈遐洲送过不知多少次的养身药方,但沈遐洲为他送还是第一次,他道谢:“三郎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