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郎一怔,便见沈遐洲自门外踏入,一时竟有些恍惚。
人还是那个人,一身清霜加身,寒逸俊美,可他目中再没了过往的青涩孤傲,整个人恍若沉寂了下来,面容雪白,阴郁也更甚。
这样的三郎其实一直都很让他担忧,初时担忧他会去送死,后来担忧他病得控制不住自己。
可也一直是三郎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四处收敛残余的部将,打探大郎的下落,最后一些处置上,更是在他出面前做足了恶人。
多年的了解,他似预感到三郎要说些什么,目光闪动下阻止了他开口:“今日已晚了,三郎你该直接归家才是,若是辛家的事,我也已经料理完毕,有了这次教训,旁的人家也再掀不起风浪……”
沈二郎自来是擅言辞的,他若不想让人开口,便能一直滔滔不绝下去。
沈遐洲静了很久,没有打断他,直到沈二郎说到口干,请他回去,他才掀眼道:“你当知我意已决。”
“我本就该回去祭拜他们。”
沈二郎怔一下,冷声:“他们早已下葬!”
察觉自己语气过激,沈二郎放缓了声劝道:“三郎,你若是为了我与四娘等人,大可不必,陈雍得位不正,长公主带小皇帝自焚那把火烧得蹊跷,多得是人盯着他下面那个位子,这关头,他能愿意分兵出来吗?”
言下之意,既是陈雍敢分兵,就保不齐有人敢趁机将其做过的逼宫复刻一次。
虽是猜测,但沈二郎尤在劝:“你不如再耐心等……”
沈遐洲却摇头,陈雍原最能用的忠狗或只有新抬的寒门武将,可现来的来使不是还有属南地的王家吗?
这便是一个信号,陈雍继位打开的局面,只会让站队的势力越来越多。
他眼眸微掀,眼底也似蕴着奇异的疯意:“要等多久?等到什么时候?”
“是等到陈雍坐得足够稳来出兵伐我们?还是等到太原城成为孤城一座?”
问完,他忽地低了声,声音低和平静,如在诉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实一般道:“二哥,你当知晓如何选才是有利的,陈雍他们不放心的只有我。”
只有他回了洛京,陈雍才寻不到由头对太原出手,否则,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落下,谁能说陈雍的不是?至于沈二郎为劝留他的猜测,可能性实则极低,先不说大绥再难寻出个三代内正统些的陈姓血脉,就逼宫这事真有几人能做出?
诸多世家争的也非是那个位置,而是争的独属世家的利益,好比,原本能读书,能为官的皆为相互举荐的世家子弟,可有人非要坏了这个规定,还要将他们全部挤出,这如何能忍受。
他母亲激进,以兵权为始与世家拉锯,最后落败给陈雍做了嫁衣,这便是极好的例子。
沈遐洲如想的是旁人的事般,心澜甚静。
沈二郎也一时失了声般,三郎说的这些,他其实也想过,可
他声中涩意难止:“大伯当初托我……”
话至一半,沈二郎又停下,他知道这时再提起三郎父亲再无意义,当初大伯沈照令他退至太原,是为庇护幼小,躲开洛京之乱,可往后的路怎么走,还是要看他们自己。
出离是为保命,而三郎选择重回洛京,是为走得更远。
太原需要一个和朝廷关系缓和的契机,而这次来使既是逼迫怕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只是三郎也太苦了一些,他身体本就较旁的郎君更弱……
沈二郎不免想很多,若可以,他宁愿与三郎换一换,可他与三郎虽同是沈氏郎君,但代表的意义并不一样,那些人需要的是大司马与长公主的血脉,唯这血脉,才可体现陈雍的仁慈与名正言顺,才可用以为质,才可惠泽现在的太原。
二人相对静默了许久,沈二郎眼睫轻轻颤抖,看向沈遐洲:“你都想好了?”
沈遐洲点头。
*
翌日,朝廷来使不再被拒之城外,被客气引入了城,只道先前怠慢盖因城中事务繁忙。
双方各有所需,言语含蓄,当日便定下请沈遐洲回京的日程。
为表客气,就连王七郎也被放了出来,他并没有受到什么磋磨,只是受过些审问,还有几日不曾沐浴有些憔悴。
王静姝再见他已是连归家的马车都备好地等她,这次由族叔出面,并由不得王静姝不走。
对此,她其实也并不惊讶,那日沈遐洲的反常,她便已料到了,她的郎君看似疯,但总归是不到不管不顾的地步,他有软肋,理智令他做出了只牺牲他一人的选择。
王七郎怕王静姝无聊,也上了马车,同她叽叽喳喳说了很多,诸如他在狱中的遭到的审问,还道狱中真不是人呆的,老鼠乱爬,连个床铺都没有……
王静姝光听并未言语,直到马车停下,她方掀了帘,是到出城的例行盘查了。
她目光在城门四处巡看,在找着些什么。
然直到出了城门也未见到她想等的那人,她神情空茫地放下车帘,手不自觉地捂上心口。
到了这一刻,她似才真体会到了失去是什么感觉,心里好像缺了一个口。
过往,她对沈遐洲肆意撩拨,喜他姿容,后来,她时而嫌他,又时而怜他,时而为他怒,又时而为他喜,可她从不曾想明白困惑她许久的问题,她到底是喜爱他的面皮多一些,还是喜爱他这个人多一些。
即便是下意识地追沈遐洲来此,她也说不太明白自己真实的心意。
可此刻,她似乎明白了,那些莫名的冲动、欢喜、恼怒、不舍……汇聚在一块的情感都可以称作是喜爱。
喜爱他的面皮,也喜爱他这个人,即便他偏执狭隘。
这种忽然而至的明白,令她很有冲下车舆,再去寻沈遐洲的冲动,她似从未清楚明白地回答过郎君常问的“卿卿,你爱我吗”。
她为此感到懊恼,一种再也见不到郎君的恐慌席卷了她。
“停车!”王静姝掀帘大喝,人也当即要钻出还在行的马车。
王七郎被她忽然的举动吓到了,担忧她真栽下马车,连忙拉她:“六娘,你要做什么,你别激动”又怒对外喊:“该死的老驭夫,是听不见吗,停车,赶紧停车!”
马车勒停,车队最前头中的王辉也受到惊动,遣人去看情况,知是六娘在闹,顿时沉了脸色:“越发不知轻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