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姝对自己抱着这样的劝告,总算心绪平和了些,脚下磨出的水泡在连上了两日药后,也不再影响她走路,所以当沈莹又来看她,提出要不要出去走走时,她没有拒绝。
沈府占地广阔,前庭后院,花园甚美,游廊亭阁与飞楼假山,也满是世家的气派,比起第一日囫囵地乱走,王静姝今日才真正地感受到沈家的底蕴,确实比她王家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沈家不单是累世积累的世家,也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权贵,族中子弟几乎皆任官,家主沈照曾被授大司马兼开府仪同三司,即便他退出洛京,这些荣誉衔也没有被收回,二房沈恒也官代大将军一职,他们背后还有个挟天子令的漱阳长公主,不可谓不势大。
也就她年少时不懂沈遐洲这“贵客”到底有多贵,她若想在洛京找个不比沈遐洲差的夫婿,很是有难度。
起初,她对结亲这事虽上心了些,但从来没有具体的目标,总之,叔母怎么为她安排都不至于害了她去,可沈遐洲那日的警告着实刺激到她了,沈家最好的两个适婚郎君,沈遐洲自是不觉会被王静姝考虑在内,可他犯得着巴巴地来警告她不要想沈二郎吗?
当时她在气头上,只顾着回敬沈遐洲,现冷静下来思索,沈遐洲的警告未尝不是一种思路。
比沈家势大的郎君难寻,那同辈的表兄堂兄,亦或是年岁较小的长辈总有的吧?
想想沈遐洲看不惯她,又要尊称她的模样,王静姝莫名有些隐秘的激动。
若是要这般思量,其实沈二郎其实是再好不过的目标了,王静姝有些后悔当时回敬得太快了。
“王姐姐,你在叹什么气?”沈莹收着手中的纸鸢线,快速地扭头问,又着急道:“王姐姐,你快将你的纸鸢也收收,要和我的缠一起了。”
王静姝“呀”一声,只见空中两只纸鸢靠得极近,就快要缠上,她拉动着细线,退后着将两只纸鸢分开。
她心神一松,未曾留意脚后一块凸起的青石,一绊下,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仰倒,沈莹惊得远远朝她伸了手,但也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眼瞧着王静姝就要倒下去,还是王静姝自小练舞的底子发挥了作用。
只见她很快地调整了仰倒的重心,一手抬高着木拐子,拧腰接连旋身,身姿轻盈如翩跹的蝶,扬起的红色发带也是那般夺人心魄。
随着不断脱手的纸鸢线,王静姝稳住了身形,心有余悸地抚着胸顺气。
看呆了的沈莹迟迟才回神,小跑到王静姝的身侧,双眼晶亮无比:“王姐姐,你刚那几个旋身好厉害的腰力,洛京最厉害的舞姬都不如你刚旋得好看。”
甫一夸完,沈莹心觉自己说错了话,怎可将贵女同舞姬相比,要比也该和每年跳祭舞的“神女”相比,她连忙解释:“王姐姐,我刚说错话了,我是想夸你……”
沈莹心急下一个解释说得断断续续。
王静姝却是知晓她意思的,这其实也是南北两地差异造成的习惯问题,时下的舞,一般分为“乐舞”“祭舞”和“杂舞”,“祭舞”一般为重大节日祭祀先主或祈福为用,“乐舞”顾名思义,同曲乐分不开,一般流行于贵族子弟之间,谱曲排舞很多时候也出自名士贵女。
而最后的“杂舞”,同前两种讲究“雅”、讲究“端肃”的舞大有不同,颇有点百无禁忌的意味,杂舞吸收了北地更北的异族风格,舞种上很是多变自由,甚至大胆,且不分贵贱,就是普通百姓有时也能舞上一些。
处于北地的洛京,不止是民间流行杂舞,有些士族的家中也养着不少擅杂舞的舞姬。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在夸我。”王静姝一边满是不在意地回应着沈莹方才的说错话,一边往回收着放飞出去的纸鸢线,收着收着,发现有些不对,瞥眼瞧去,哪还有什么纸鸢,只余轻飘飘的一根线。
然,下一瞬,色彩漂亮的纸鸢再次出现在王静姝的眼前:“我的纸鸢!”她讶异一声,惊喜地顺着递来方向抬眼,只见是个青衣博袍的年轻郎君,郎君眉眼偏浓郁,但面色又偏苍白,两相中和下,竟显出些清远来。
是王静姝有点熟悉又喜爱的那种气质,她接过纸鸢,低声道谢:“多谢郎君。”
与她道谢同时响起的是沈莹不甚有礼的声:“惠王殿下,你是又来寻我三哥的吗?”
第7章
大度人
“是四娘啊,”惠王神情未变,敛目偏头一瞬,唇角绽出清浅的笑:“几日不见三郎,我来寻他说说话。”
“这位娘子是?”惠王的视线重新落在了王静姝身上,目光柔和又友好,声音也如清泉簌流一般。
王静姝对这样郎君最是没有抵抗力,明明听到了沈莹唤他惠王,却不及见礼,双目有些晶亮地落在惠王下颌,准确的说,是落在他浅笑的唇畔,俊美郎君笑起来,便如静静流淌的山水一般清幽干净,很是顺眼。
美人自来都是知晓自己美的,惠王也不例外,时人盛行人物品藻,他单就容貌风度上,便被洛京士子和女郎们奉为上佳,对王静姝瞧他的目光并不觉意外,也并不觉得失礼,反还有些欣赏这貌美女郎的率性通脱,笑意不由加深了些。
王静姝被他包容的目光望得腾起几分不好意思,垂下眼睫,屈膝一礼:“惠王殿下。”
惠王虚扶一下。
沈莹这时也同惠王介绍:“殿下,王姐姐出自建业王氏,是我从南方来的表姐。”
“原是王娘子,”惠王唇角噙笑:“孤恰巧路过,方才娘子惊鸿一展,不知是何舞?”
何舞?
王静姝有一瞬的疑惑,刚才的动作根本算不上是舞,不过是几个下意识的动作,这便是不懂舞的人,也应能看出来的吧?
许是她的神情太好读懂,惠王不由心下一晒,他远远路过,自是将此间动静看了个全,也自能分辨出这是不是舞,有此一问,不过是寻个话头同这女郎多说几句。
没想,王娘子的心眼这般实,换了旁的女郎,少说也能将话题继续下去,他并无不悦,换了个问法:“孤瞧娘子的身法定是擅舞的,娘子可是要参与端午祭舞的“神女”拔选?”
端午祭,王静姝倒是知道,可“神女”这词,却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也不难猜,大概又是洛京同建业习俗上的不同,再则,祭舞这词就更好理解了,每当重大的节日庆典亦或是祭祖之时,为祈福亦或是祝祷,自古就有以舞通神之说。
想来,“神女”应就是换了个说法的主祭。
王静姝缓缓抬眸,目中礼貌地露着一丝笑意:“我初到洛京,殿下所言,我还不曾了解。”
眼见这个话题就要没完地继续下去,在一旁听他们寒暄好一会的沈莹有些不耐了,提醒道:“惠王殿下,你不是来寻我三哥的吗?”
“现拉着我表姐闲话,岂不是在同我抢人,表姐还要陪我放纸鸢呢。”沈莹抬眼直视着惠王,语中多有不满。
“是孤之过。”惠王声中染上了一丝愧。
沈莹杏眼上扬,大大方方地就受了惠王的歉,半点也无面对的是皇家成员的怯意,“那殿下去寻我三哥吧,我带表姐继续放纸鸢去了。”
说着,沈莹便一手拿纸鸢,一手牵着王静姝跑远了。
沿湖长廊,只留下女郎们纤柔的背影,还有扬若云飞的裙裾。
惠王目望着她们跑远,好半响,才用巾帕抵唇轻咳:“四娘子还是如此活泼。”
跟在惠王身旁的护卫面色多有不忿,“殿下,沈四娘子未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