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有这回事!祖父您已经尽自己的努力做到了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程度,我相信就算是母亲选择离开,也一定没有真的怪您!”
他这一世的母亲蕾蒂西娅·兰道夫,虽在贵族家庭中长大,却半点儿没有染上贵族傲慢残忍的坏习惯,而是有着自己独立的主见和追求。
在少女时代无意闯入藏于枫丹廷地下水道“灰河”的贫民窟,见证了曾经的“同类”们对这些可怜人的摧残和压迫后,生性温柔善良正直勇敢的姑娘遵从自己内心的意志,毫不犹豫背叛了自己所属的阶级,舍去了“蕾蒂西娅·兰道夫”之名,化名“罗莎”成为“灰河”的一分子。
在这里,蕾蒂西娅找到了自己真正的追求,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也找到了她视作理想伴侣的丈夫,并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格里芬。
然而好景不长,为压迫平民,贵族们通过法案将平民中的“衣冠不洁者”赶入灰河,满足其变态欲望的同时,对其他稍有资产的平民进行无声的驯化,而当贵族们意识到这些躲入灰河的人不仅没死,反而以野草般顽强的生命力存活下来之后,他们只会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蝼蚁的挑衅。
先是“灰河事变”,而后是“白淞之围”。
蕾蒂西娅与丈夫带着还是个婴儿的格里芬完完整整度过了这两场劫难,幸运地生还。
无论是作为阶级的背叛者,还是作为反抗群体的领袖,蕾蒂西娅和丈夫汤普逊·里德即便躲过了巡航舰炮火的袭击,也逃不过战后的“清算”。
但谁叫老兰道夫先生尤其擅长一些“贵族的小魔法”呢?
在老兰道夫的周旋下,不仅蕾蒂西娅和格里芬活了下来,就连她的丈夫汤普逊也活了下来,为了孩子也为了丈夫,蕾蒂西娅重回兰道夫家族,又成为曾经的她嗤之以鼻的“贵族”。
和少女时代无知单纯的享受生活不一样,见证过底层贫民生活有多么困苦的蕾蒂西娅无法再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依靠压榨他人获得的财富,美食华服之于她不再是一种享受,而是另类的囚笼和心灵上的枷锁。
如若只是这样,心中信念尚未崩塌,身边又有丈夫和儿子陪伴的蕾蒂西娅终究会在漫长的磨砺和思考中寻找到自己人生新的方向。
但就在生下菲恩后不久,蕾蒂西娅无意间得知了当年白淞镇之所以被执律庭的逐影猎人们轻易攻破,是因为自己的丈夫背叛伙伴将线路泄露出去后,她陷入了近乎癫狂的绝望之中。
坚守的纯洁理想被最爱最信任的人背叛,为宣泄内心的绝望,也为弥补对曾经战友的愧疚,蕾蒂西娅毫不犹豫亲手“处决”了汤普逊,而后为贯彻自己的理想与执念自绝身亡。
蕾蒂西娅无疑是个十分传奇的女子。
而在她堪称传奇的一生中,遇到过许多人,有善有恶,有好有坏,有的成为塑造她人生的贵人,也有将她推入深渊的魔鬼,有人对不起她,也有她愧于相见的某人,但愧对于她的人之中,绝对没有老兰道夫。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父亲,老兰道夫大抵真的将自己能给出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予了蕾蒂西娅。
幼年时给予蕾蒂西娅教导,让少女学会了善良、正直和足以保护自己的智慧与武力。
少女时给予蕾蒂西娅她想要的自由,压下蕾蒂西娅失踪的消息,尊重她以“罗莎”之名生活在“灰河”的意愿。
而当蕾蒂西娅遇到单凭自己无法抵御的危险之后,老兰道夫又用尽手段,付出千万起步的摩拉,将女儿一家重新护回自己的羽翼之下。
蕾蒂西娅,那位他甚至来不及亲眼相见的母亲……或许当老兰道夫将她教导成一个足够正直善良的“人”时,就注定了她会在这个扭曲而灰暗的枫丹廷中走向死亡。
早逝父母的往事在脑海中如风一般掠过,思考的内容纷繁复杂,但现实之中过去了不过两三秒而已。
男孩真挚的言语给予老兰道夫些许安慰,同时也引起了固执老人对其中某些言辞的格外关注。
“是啊,我或许是在‘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最好,可我的蕾蒂西娅向往的东西恰恰就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外。”
嗤笑一声,老兰道夫先生收敛每每回忆起女儿时都会克制不住的悲伤和痛苦,严肃起表情,郑重问道:
“菲恩,你现在所行的一切,是在向着你母亲生前所贯彻的意志前进吗?”
“我想是的,祖父。”这一次伊白回答得铿锵有力。
老兰道夫嘴里发出一声轻叹,像是唏嘘,又像是认命,但仔细品味而去,却又有那么一抹极浅极浅的欣赏之意:
“那你可知这条道路有多么的难走?灰河的余烬,白淞镇的废墟,你的父亲,母亲,当年的爱德华多,雷诺都以生命支付了惨烈的代价,你是在与整个枫丹廷为敌!而你……我的孩子,你确定你做好承担这一风险的准备了吗?”
“这是当然,而且我有足够的把握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意识到老兰道夫先生现在并不是以“祖父”的身份对自己说话,而是以“兰道夫家族家主”的身份对未来的继承者说话,伊白立刻进入了公事公办的状态。
老兰道夫先生是经历过那场近乎所有枫丹贵族都参与其中,势必将所有胆敢忤逆他们的逆民全部绞杀殆尽的“白淞之围”的,听到伊白这近乎傲慢的话,他抬了抬眉毛,冷声质问:
“给我你如此自信的理由,让我知道我的继承者不是只有嘴皮子的废物。”
伊白巍然不惧,轻勾唇角:
“家主大人,‘不要与掌权者为敌,特别是那些背后站着神明的掌权者’,这句话是你说的。”
“你的意思是?”
老兰道夫先生敏锐地意识到了伊白此言背后的潜台词,但他依旧有些不敢置信,抬起眼皮,看向白发男孩,就见菲恩依旧是那副温柔淡定,仿佛万事都在他掌控之中的模样,气势竟是比他更足。
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有把握争取到芙卡洛斯冕下对我所想实施的计划的绝对支持。”
“祂也不喜欢那些穿着华服扮作人样却半点也不干人事的家伙,不是吗?在这一点上,我想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这次老兰道夫先生是真想说一句好家伙了。
他瞪大眼睛,显出几分年轻时叱咤商场的虎目威势,而后又迅速克制住情绪,微眯着眼,翘着胡子问出建立在“和神明合作”这一基础上的又一个关键问题:
“那么你要如何确认,万一你的计划发生意外,那位冕下愿意为你支付失败的代价呢?要知道,那位冕下不比厄歌莉娅冕下,迄今为止整个枫丹廷中,没有一个人敢妄言自己读懂了祂的心思……”
“因为我的手上,也有祂绝对无法拒绝的筹码。”
对此,伊白可以说是自信满满。
须弥一行虽生出些许波折,但收获数倍于风险与危机,其中与厄歌莉娅交流交易的机会和雷内和雅各布的研究笔记无疑是其中最具价值的。
前者让伊白完全可以拿着“厄歌莉娅遗志”作为理由和芙卡洛斯谈合作。
而后者,“世界式”以及雷内无数次世界式计算中缺少的“变量”,将成为他于芙卡洛斯展开深度合作的重要筹码。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在考核完伊白的决心和对事情的掌控力后,本就精力不济的老兰道夫并没有详细询问伊白其计划的始末,只是叮嘱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告诉他后,疲惫地进入梦乡。
日月轮转,时间很快来到第二日,在想办法和芙卡洛斯见面前,伊白还需去一趟自然哲学院,见见他计划中必不可缺的老朋友雷内和雅各布。
或是得到了格里芬的提前通知,得知五个月未见的投资人要来,待到伊白进入两人的实验室时,罕见地没有见到两个沉浸于观察实验之中的研究狂人,而是两个稍作打理,看起来颇为清爽的儒雅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