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顾大公子阵阵干呕的声响,墙后那人却是又笑了声,笑声中几分讥讽:“你小子倒是毫不?手软。”

广陵王世子轻嗤:“本世子对畜生素来不?会手软。”

话音落,手腕轻轻一挑,今今剑骤然?向着墙上声音方向飞去,剑身飞转出残影,只?听得“乒、乓”两声,今今剑又原地飞回,落回他手中,剑上挂着一抹黑色布条,摇摇欲坠。

轮声起,在并不?平坦的石子道上发出“轰轰”的声响,圆拱门?后一人身影现出,于月色下容貌渐渐明朗。

李秀色见过?这张脸,生得颇有些俊俏,眼尾上挑,眉目间总瞧着稍带邪性。

“对畜生不?手软,”轮椅上那人似乎在回味这句话,笑眯眯问:“谁是畜生?”手指轻轻一抬,示意不?远处道阵光圈中的凶僵:“他们?”又朝广陵王世子瞧过?去,“还是你呢?”

李秀色没等他说完,便已然?骂道:“你嘴巴放干净点!我看你才是个畜生!”

玄直狭长的眼稍稍一眯:“小丫头片子嘴皮子这么厉害,早知那夜就不?该浪费时间,早早便叫人将你血取了。”

话音未落,一道长链便直直朝他抽来,玄直身形一动,轮椅便随着他朝一旁突闪,长链如鞭,突起的片片铜钱擦过?他一边袖口,又刮下一片黑布。

玄直叹了口气:“若非我躲得快,险些要?被?你抽着。怎么,我不?过?说她一句,你便这般生气?”

颜元今冷声:“嘴这般脏,我也替你取了。”

玄直笑了笑,没应声,只?又低头轻轻拍了拍自?己两边都?被?撕裂一截的黑袖,又啧啧道:“我就这身衣服瞧着像个道士,你也要?去毁了。”

颜元今似乎懒得再搭理他,铜钱链再用力一甩,此一下正捆上那轮椅的一边,用力一拉,那椅便朝一边偏去,下一瞬,便见椅上之人跃起,直坐上了一旁的高石之上,两条腿一条裤管看上去空空荡荡,一条俨然?不?怎么灵活,实是已然?残了。

“都?是废人了还这么能跑。”

玄直脸色明显难看一瞬,但?又很快压了下去,只?抬头望了下天:“比不?得你,月圆之夜竟还这般能忍,怎么,何处寻来的仙丹?叫你一个怪物,今夜装人还装了这般久?”

也不?知他怎么说着说着又突然?想起了方才讥讽过?的小娘子,又朝李秀色看来,甚至“嘶”了一声,声音中竟还有几分后知后觉的意外:“还有你,倒是忘了,你又是何处寻来的仙丹?被?凶僵所伤早该死了才对,怎么还在这活着?”

“……”

这厮嘴毒比起广陵王世子有过?之无不?及,李秀色早就见识过?,当初听长齐提起这个师弟被?打断双腿还稍有些恻隐之心觉得是否是他师傅太过?狠心罚得过?狠,眼下只?觉得怎么当初没也将他这张嘴撕了。

不?过?他前句所言让她心中也沉了一沉,颜元今确实是吃了两粒长齐前日所给的慈神丸方维住了神智,也缓解了一些痛楚,可?药力压制意识毕竟只?是暂时,如今在月色光辉愈发浓烈的演变下,她始终在注意着他,注意到他的眸色确实在渐渐变红。

黑夜中看不太清晰,但?她知道,但?凡颜元今皱一下眉,那一定是因?为在痛。

另一边厢,卫祁在几人此时尚在维阵,早已远观半天,他目光顺着玄直一身黑色道袍向上落至那张陌生的脸上,眉头轻皱,并未作声,倒是道灵说道:“原来你真的便是玄、玄直师、师叔……”

玄直这才将视线放在不?远处那一堆穿着熟悉衣裳的道士身上,笑道:“小结巴,你这一声师叔我可?当不?起,我这等无恶不?作、心思?扭曲的阴暗小人,怎能与你们阴山观这般正派道家相提并论?”

他虽是在笑,神色中此时却无半分笑意,甚至言至此处之时,眼神忽而?现出几分阴鸷之色,语气也骤然冰冷下来:“我可?早就被?逐出师门?了,还废了双腿……”

他低头摸了摸其中一条空荡荡的裤腿,无尽讥讽:“你们瞧瞧我?哪里像个师叔样子,眼下不过是个邪门歪道罢了。”

卫祁在沉声道:“师叔既知是邪门?歪道,便该迷途知返!”

“我说了别叫我师叔!”玄直似是有些发怒,抬手重重朝卫祁在一指:“你们以为这么喊,我便会停?你们以为我对你们有何旧情??饶是你你的那个师兄!他从前是多么乖巧又听我话的一个孩子,也是我唯一有过?的弟子……但?你可?曾见我对他留过?情??不?能为我所用者,便是敌人,我照样毫不?留情?!”

提到“师兄”二字,卫祁在眼睫轻轻一颤。

他说的是道清,道清原来当真曾是他的弟子。

李秀色也晓得这玄直所说的便是赶尸时被?害化僵的道清道长,原来那夜所见黑衣道士也果真是面前这厮,她不?由?骂道:“为一己恶欲连自?己曾经的徒弟都?害,世人都?说为人师表,又说一日为师者终身为父,而?你算什么?你连人都?不?算!”

小娘子哇哇叫骂,玄直却似乎不?仅没有被?她骂得更恼,反而?被?骂得将怒气都?收了几分,他静静听着,越听嘴唇便越弯弯翘起,最后竟直接哈哈大笑起来:“骂得好啊,骂得好,连曾经的徒弟都?害,我算什么人?我连人都?不?算,连东西都?不?算!”

李秀色简直气竭,此人当真是疯了。

玄直却是笑得越发开怀,几乎像是笑出了眼泪,笑得甚至有些咳嗽,边咳边道:“我本也不?想杀他,只?要?他收手便好。可?他偏偏那般一根筋,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死也不?收手,我能如何?只?得成全了我那徒弟的心愿,叫他至死都?能当上一个名副其实的好道士,也算是我这个旧师傅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般无情?且荒谬之言饶是叫卫祁在听去都?生了些怒意,低声道:“那你便叫他死了,为何还要?将他炼化成恶僵?你明知道师兄是阴山观大弟子,你明知道……他从小便跟着你,明知道他秉性如何……也明知……他是个道士!”

玄直眸色黯了一黯,并未回答,只?在沉默一瞬后,掏了掏耳朵:“……你废话太多了。”

语毕,他忽而?眯了眯眼,低头稍稍一吹黑哨,便听得“啪!”、“啪!”两声,奇星八卦阵的千百银丝竟接二连三断开,众道士一时又有些站立不?稳,道灵也吃力道:“怎、怎的回事!为何还是压、压不?住?!”

卫祁在面色一变,以左手在右手手腕上重重一压,拂尘用力一顿,沉声道:“断了便再绑!切不?可?叫阵破了!”

“是!”

众道再次飞速旋转开来,连同内圈的顾隽与乔吟也当即又投入进去,顾大公子此刻再顾不?上吐,忍着反胃高举手中豪笔,一面念咒,一面飞速在阵内的符箓咒纹上一遍又一遍加深巩固。

玄直此刻神态悠闲得宛若看一场热闹:“就这几只?畜生,都?叫你们这般难缠,这么些年了,阴山观教出的弟子,当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卫祁在眉头紧皱,一面运阵,一面于心中暗暗思?衬:师尊特?意留下破解之阵,阵力本不?应如此之弱,此刻阵圈却俨然?岌岌可?危……缘何会如此?

旋转飞走?之际,他目光落在玄直胸前黑哨之处,今夜玄直所吹哨音又与之前所听过?的那些截然?不?同,想来应当是这段时间玄直新练就的操控之音,能在短短时日内修得新一□□纵凶僵之术,可?见这个师叔已然?将那些禁术邪道练至了什么地步。

师尊留下的奇星八卦袭凶阵断然?可?以对付凶僵,可?一旦有玄直在旁以哨音不?断激化,又因?圆月之夜阴气照耀,使凶僵体?内僵气时刻踊跃,甚至不?断叠加膨大,这才导致阵法也几乎难以压制。

若想立阵,还需先拿下玄直!

思?及此,他目光一凛,低声道:“世子!”

颜元今知卫祁在心t?中所想,并未搭理他,他闭了闭眼,眼底的颜色才稍稍压下去一些。方才听那死瘸子说了太多废话,此刻着实也有些不?耐烦,眉头一挑,抬剑便朝高石上刺了上去。

玄直眼见着长剑袭来,却丝毫没有闪躲之意,只?在颜元今即将近身之时轻轻咳了一声,笑说:“这便要?杀我?”

紧接着,他再一吹哨,那之前已被?斩断下肢的凶僵竟直从后方飞起,双臂伸得笔直,自?侧面飞扑而?来。

李秀色急忙上前:“小心!”

话出口时,她手中一半小剑已然?脱手朝着那凶僵飞去 ,小剑刺入凶僵脖处,却似乎并未对它撼动太深,而?下一瞬,一道泛着铜钱银光的长链如龙般舞来,先是缠绕至小剑把手之处,重重朝里一推,剑身竟直接将僵尸的脖子穿透,又在其腐臭的血肉中倒转回头,彻底将整个头颅割断。

那头颅落下时,李秀色头顶便飘来一方帕子,带着桃花香气,极准地盖在她头上,有人“嗯哼“一声:“做得不?错,杀了一只?僵。但?这脑袋比方才还要?恶心,你莫要?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