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今剑折返回鞘,颜元今只是稍稍抬眼:“肯出?来了?”

那熟悉的破衣烂衫自树上一跃而下,并未搭理?他,只径直奔向?自己那被?摔烂了的葫芦,捧起后仰头张大了嘴,朝着口中使劲晃了晃,好不容易晃出?两滴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后,又望着那满地的酒水,痛哭流涕道:“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这可是上好的鸡鸣酒啊!天知道老头我平时都舍不得大口喝啊,天老爷哎……”呜呜哭完想起什么?,猛啐一声:“都怪你?!”

说?着用力一扭头,狠狠剜了那头的广陵王世子一眼,胡须都险些都要被?气?飞的模样。

颜元今一脚踩上他那葫芦瓢:“救人,本世子赔你?一院子的酒。”

乐双站起身,只扫一眼他怀中的小娘子,面露大大的不耐,死命摇头道:“不救,不救不救!”

颜元今皱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乐双甩袖哼道:“老头我说?了不救就是不救,这回和上回可不一样,这丫头跟我非亲非故的,又不是我侄徒孙,你?莫要再说?了,就算是赔我十个院子的酒,我也不会救的!”

广陵王世子尚未作声,忽听怀中的小娘子忽然呛了一声,身子竟又开始微微颤动起来。他面色微变,位于对面的明秋也赶忙迎了上来,吩咐人五人六将小娘子自他怀中搀了过来,见她似在发?冷,忙揭了自己的尼袍为她披上。

颜t?元今静静看了一瞬,忽然抬手抽剑,侧身直逼上乐双喉咙,低声道:“救、人。”

“说?了不救了!你?烦不烦!”乐双骂道:“这丑丫头长得……”他说?着又瞧了李秀色一眼,咂嘴继续嫌弃道:“就跟个小胡萝卜墩似的病怏怏的,死了便死了,为救她”说?到此处又忽地打住了话头,随后猛然摇了摇头道:“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颜元今没有再作声,若是往常他定是会要了此人的命,但此刻他是可以救下小娘子的唯一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

只剩下几个时辰了,他等?不起。

广陵王世子看着他,沉默一瞬道:“要怎样你?才肯救人?”

乐双嘴里嘟嘟囔囔的,就是不肯回答,摆明了还是不想答应的意思。这时见明秋在那头叹了口气?,一边抱着李娘子为她取暖,一边低声道:“真人……出?家之人,既已送上眼前?,若是执意见死不救,未免也太过狠心了些。”

她说?话间?,忽觉面前?似有何异物,轻轻一眨眼,竟是一片细小晶莹的雪花落在了睫上。明秋抬手,看掌心也慢慢落上了一片、两片、三片……抬起头,白茫茫中,听见人五人六的声响:“下雪了!”

“不早就开春了么??冰雪也早融了,怎还会下雪?”

颜元今微微抬头,又将目光落下,变见对面的乐双撅着嘴,似乎是被?明秋数落得有些扭捏起来,又似乎皱眉思索了半晌,终于心一横,看过来道:“行!”他扫了昏迷颤抖的李秀色一眼,又瞧上面前?这漂亮似孔雀的世子面庞,眼睛滴溜溜转了一瞬,忽然摆起了架子,说?道:“你?是不是很想我救她啊?”

“是。”

“要你?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接受?”

“是。”

见这厮的两个“是”都没有半分犹豫,乐双似起了兴致,迅速又道:“那倘若是叫你?一命换一命呢,你?也愿意?”

“是。”

人五人六惊讶地瞧过来,见这世子神情看不出?任何波澜。他面色此刻是略显苍白的,不知是因疲倦,还是因为其他什么?,饶是如此,语气?却是没有半丝停顿的坚定。

乐双闻言,倒是一拍大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嘿嘿”道:“好好好!好好好!你?小子瞧不出?来么?,上回瞧你?还是眼睛长在天上,如今倒怎么?也成了一个痴情种!”

广陵王世子只有些不耐烦起来,长剑横去:“废话这么?多?,你?救还是不救?”

便听乐双笑完忽道道:“臭小子,你?可还记得,当日那美人儿在我观前?下跪时,你?这大少爷舒舒坦坦地坐在马车里时说?过什么??”

颜元今的眉头轻轻一动。

当日?

他只记得当日在这济世观前?,外头下起了雨,乔吟被?迫下跪求人,他施施然拎着顾隽一道回了马车,隔开了雨中的世界,远远观望。

那时这老头都还未见影子,却能隔空听声,连他在马车内的谈话都能听见,倒真是小瞧了他的本事?。

只是,他虽是忆得他是与?顾隽在车中,但说?了什么?……

“你?不记得,老头我可还记得。”忽听乐双啧啧两声道:“你?同那书呆子说?,若是有朝一日那将死之人是你?的心系之人,彼情彼景,你?也绝不会跪。”

颜元今倏然一怔。

是了,那日雨中,小娘子一身紫衣,在弯着腰为乔吟撑伞。顾隽问出?那句“若有朝一日,是你?心系之人呢?”时,他隔着雨幕,目光忽然不由自主地便落至了那道紫色上。纵使如此,他也还是不屑一顾地、嗤之以鼻地,甚至引以为耻地说?道“那也不会。”

他只不过单纯地有一瞬间?想过,倘若紫瓜死了,他会有些伤心。

可不过是伤心,事?实上,他素来并不会在意这一份微不足道的伤心,旁人都说?他瞧着属实心狠冷血,实际上他的心也非完全是石头做的,谁死他都都多?少会有一些伤心,小桃花他会伤心,陈皮他会伤心,福冬他也会伤心,哪怕是路边他觉得可爱的小猫小狗,他也会短暂地伤心一下。

但也只不过是伤心罢了。

他的目光忽又落至一旁的小娘子身上,她双目紧闭,苍白的脸,看不出?鲜活的气?息。

她快要死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又一次意识到,在她面前?,他甚至已然失去了伤心的能力,他几日几夜不敢阖眼,曾不可一世的自信与?不屑,如那日磅礴的雨,过去了这么?久,迟来地、哗啦啦地将他浇了个透顶。

他浑身都被?彻底淋湿了,再无法轻飘飘地说?出?那一句“那也不会”来。

乐双打量他的表情,忽然将白眉一扬,说?道:“你?想让我救她,也可以。你?知道老头我的规矩”他抬手朝庙门前?的地下一指:“你?跟那美娘子一样,跪上七日,我就救人。”

闻言,纵是明秋都抬起了头,她深知乐双的性情之古怪,明明生的是个善心,非要在这些事?上刁难人,还偏生有些要捉弄那些用情至深之人、看些苦情戏码的恶好。

可是旁人便罢了,他如今刁难的可是这位小郎君,这小郎君是谁?

堂堂的广陵王世子,瞧着便是自小养尊处优,只怕是连在宫中都被?宠大的孩子,又见他这般样貌,这般心性,如此矜贵又傲气?的人物,出?门在外想来都不会朝旁人低一下头的性子,度裳叫他做别的便罢了,怎好让他下跪?

况且,当日乔娘子也不过跪了四日不到,这一开口便是七日……莫说?七日,只怕是一下这世子也……

乐双看着未应的广陵王世子,笑道:“怎么?,不愿意?”

颜元今琥珀色的眸子深深看了他片刻,忽也笑了,他明知道这破道士会说?什么?,但还是有些气?笑一般,因阴恻恻道:“你?让本世子,下跪?”

“不愿意便不愿意!小子,算你?识相?,你?不愿意正好,反正老头我也不想救,”乐双大剌剌道:“那这事?便简单了,你?将人带回去,我现在就回去喝酒咯”

说?着便要大摇大摆朝门内走,却忽被?人抬手拦住,颜元今冷声道:“老道士,她只剩几个时辰。”